天都奉安雄踞大江上游，屏倚岐山，东逾麓江，南系易水。其城依山而建，城池宏伟，玉鼎山首高二十余丈，尾七十丈，天子帝宫以此为基，周围四十八里，遥遥高于奉安城，巨制恢弘，雄浑壮丽。

    奉安城顺势而下，街道平直成纵横经纬状，将整个城池分为大小九九八十一坊。

    上九坊地势略低于帝宫，圈列其外，坊间府邸星罗棋布，高檐飞柱，华美风流。麓江、易水在远郊宝麓山脉交汇而成的梦湖，入此一分为二，其中一支带入帝宫，名为上九河，金水玉带，两侧以盘螭雕栏护卫，专供王族出入之用。

    此时一艘鎏金溢彩的丹凤飞云舟自帝宫驶出，前后各有八艘略小的虎贲舟船随护，以明紫广帆开道顺水，徐徐转入梦湖，向西而行。

    云舟上层宽阔的通廊中，我拨开长垂的幕纱缓步走出，走的极慢，步履轻缓，长长的青莲裙裾拖曳身后。乌发流泻肩头，以素青色丝带束成坠云髻，带身纤袅，随着步履轻轻飘逸。

    迎临江风习缓，似踏于凌波走到雕栏之侧，扶着舷窗向外看去，清风拂面，淡纱掠过容颜飘飞，惊鸿一瞥。两岸的百姓皆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子音单膝跪地：“启禀殿下，楼珂使团已经到了承天门。”

    “礼部准备得如何了？”

    “回殿下，宫大人说一切齐备，只待殿下下令。”子音恭声答道。

    “传话让子侑随宫司航一道迎接，本殿在船上候着。你派人暗中密切关注楼珂使臣的举动，遇有异动，立即来报。”

    “属下遵命。”子音恭谨地行了一礼后，起身退下。

    数月前，楼珂主动求和，却心存挑衅地提出要与怀月长公主联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在明月山庄时，父皇说要将水箬下嫁楼珂太子，却没有下旨，只是下国书邀楼珂使臣来访，洽谈两国和谈一事。而琉旸卫的暗阁传来消息，楼珂太子赫连宸佑也乔装在使臣队伍中，不知意欲为何，让人不得不防。

    身后沉稳的足音响起，一袭白衣出现在身侧。我没有转身，仍然看着眼前烟波浩渺的湖水和零星的几艘画舫，远处一带青山冉冉，如泼墨般缥缈写意。他亦没有言语，默默地将玉笛横在嘴边，一曲《云在天》在湖面悠悠扬扬的散去，恰似行云流水，一波回环，一朵白云驻留天际。尔后，似觉一阵清风吹来，吹散浮云，雨霁月明，豁然开朗。意蕴悠然，让人不由身心舒畅，沉浸其中，不知不觉中，一曲已尽。

    远处几艘装饰华丽的船踏波而来的，船头玄色的旗帜上以金线绣着狼的图腾，在风中招展。我淡淡地看着那飘扬的旗帜上空一行南飞的大雁，唇畔勾起一弯清浅的笑：“清，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踪迹之意，水无沉影之心，是不是得了禅意？”

    “芦花两岸雪，江水一天秋。”

    我侧首与他相视一笑。“恐怕，这汪寒水也要掀起万丈狂澜了。”

    “看样子兮儿已经准备好了，不是么？”他眼中蕴着清润的光芒，伸出修长的手轻轻将我耳边飞扬的发丝拢好。

    我面纱下的脸微烫，却不想避开去，任他微凉的指尖在我耳畔流连。“嗯，只是这次我可要抱着你一起下水了。”

    “好！”没有一丝迟疑，短短的一字从耳边直达心底，如一股暖流注入。

    我和他含笑立在船头，看着数艘船眨眼间便驶到近前停稳。正中的主船被装点得富丽堂皇，雍容大气，一众人尽数立于船舷。这边的水手已经将横木驾于两船之间，那船上的人踏过横木向我们走来。

    “臣楼陉梁奉我楼珂国主陛下之命，率使团出访贵国。在此见过长公主殿下！”楼珂的使臣皆低头行礼。为首的使臣楼陉梁已年逾不惑，两鬓微霜，身上穿的竟是楼珂一品文官的服饰。我心中不由疑窦丛生，据琉旸暗阁汇报，使臣团之首是楼珂礼部侍郎，现在却是位列三公之人。微微侧首，见风清宇的目光也似是有些不解。

    我右手微抬，沉声应道：“众位大人免礼，列位到访实乃鄙国之幸。父皇特命本殿在此等候各位到来。”

    “臣等多谢陛下！”数人又是一俯。不经意间，我看到站在最后的一个青年男子，虽身着从四品官服，却浑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果决，行礼时也略微有些僵硬，不似其他人那般卑恭，甚至在看似无意地打量着我和风清宇。我心中划过一丝了然。

    唇畔扬起一丝微笑：“众位使臣远道而来，想必舟徒劳顿，已疲乏不堪。本殿已派人打理好使臣馆，若有其他需要，可以与我礼部官员提出，想必宫大人各位已经认识。此外，今晚父皇在文昌阁设宴款待各位，以求宾主尽欢。”

    “臣等定不负贵国盛情！”

    我微微颔首，任宫司航将他们带回他们自己的船只，向城内驶去。

    “兮儿，你是不是也在想那楼珂国师？”风清宇开口打断我的沉思。

    “是，楼陉梁是楼珂国师，听闻此人看似无害，却老奸巨猾。我只是有些不解，若是和谈，何必需要他亲自出访。清，楼珂使团此行怕是不简单。暗阁传来消息说为首的只是个三品官员，为何突然换人暗阁一点都不知道，此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难道？”想到这里我霎时一惊。

    “不会，且不说暗阁成员皆易容高手，各怀绝技，他们根本无迹可寻。就算他们有所察觉，也难以确定是何人。即便是父王的探子也没有打探出任何消息，兵者云：攻心为上，也许他们只是想迷惑我们。”

    “我们不如站得远些，待看清楚整个棋局时，落子不迟。”

    “嗯。”

    “清有否听说过江北名士之首魏墨存？”我将目光从湖面的波涛上收回，对他莞尔。

    他也看着我，面上盈着温润的微笑：“略有耳闻，听说此人极为清高，裴相和凤相都曾亲自到江北请他出仕，他却置之不理。”

    “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父皇当年都曾密召他，他也拒绝了。可是此人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忆起那日在明月山庄，与槐聚对联，不由得又有些感慨。

    “不如我和兮儿一道去拜访他如何？”

    我眉心一动，“原来你早已知道他入京了。”

    “兮儿，我没有想过要瞒你。”他的目光深沉，却又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我笑了笑，再无一丝疑惑，握住他修长的手：“清待我的心意，我自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