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一晃工夫,王胜,冬至,大郎,到了入学的年龄了,三个人同时上小学了。由于大郎太笨,每逢考试都是倒数第一。四年后,在考高级小学时,大郎因分数线不够而落榜回家。王胜和冬至同时考入高级小学(高级小学在外村)。
王胜和冬至虽然是同班同学同桌,但那时仍不懂男欢女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知道两人是一个村的,是一个班的同学同桌,只知道还像童年那样互相喜欢着……
在读高小六年级的时候,王胜爹因病医治无效而死亡。爹在断气之前,曾嘱咐过王胜,“儿子,爹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出人头地,改变自己的命运,你的想法是对的,不过,在当今社会里,像咱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不会有多大出息的,这个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另外,你娘整天病恹恹的,你妹还小,我死了以后,家里的事就全靠你了,”爹歇了歇气,喝了口水,继续陈说着他的遗言,“依我看,你高小毕业后,就别往上考了,即使考上了,咱家也拿不起学费,不如回来撑起这个家吧,你不能同别人家孩子比,你虽然心高志大,没有用,你那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儿子,人有时就得认命啊!
“还有,咱家成份不好,一定要比别人多长个心眼儿,才能明哲保身。长大了入了大人群了,要记住爹的话,凡事要掌握个‘度’,不可凡事强求,能有个三七开就行了,想面面俱到处处逢春是不可能的,有时也学学郑板桥,‘吃亏是福’,‘难得糊涂’” ……
爹的去世,王胜很悲痛。爹虽然是地主分子,但是,爹到底是生了他,养了他,他没有理由恨爹,就是想恨,也恨不起来。他只恨爹和娘当初太糊涂,不该生下他这个小地主崽子。他那时已经意识到,家庭出身不好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已经感觉到成份不好的痛苦,他不会忘记小时候为了保护冬至而挨了大郎的臭骂,“你他妈的,小地主来打我……”
当时,幸亏有冬至陪伴着他,冬至没有嫌弃他的成份不好,始终关心他,鼓励他,在一定程度上,冬至的关心和鼓励抚慰了他心灵上的伤痛……
高小离家十里路,王胜和冬至朝出夜归,中午自带午饭。因为两人从小就要好,又是同班同桌,所以从上高小开始,不管好天坏天,两人一直是早晨一起上学,晚上一起放学回家……
那天放学回来的路上,云雾笼罩着大地,凄冷的北风摇晃着路边的荒草,山坡上的树木忧郁地站着。王胜的心觉得阴阴的,沉沉的,他不喜欢这样的鬼天气。他喜欢晴天,因为家里有太多的零碎活等着他回家去干——侍理菜园,割草喂兔子,往猪圈填土填草,往外撩粪……
他有太多的零碎活儿,也有太多的心思。他常想,如果爹活着,家里的零碎活也许就不用全靠他干了。爹说的话犹在耳畔,“你不能同别人家孩子比。”他知道自己命不好,不能同别人比,他暗暗将自己同眼前的冬至作了比较,她有爹娘,回家后,写作业,吃饭,零碎活可干可不干,本是同龄人,命运却差大了。
爹在世时,两人放学回来的路上,总有说不完的话,爹去世后,他变得少言寡语了,冬至理解他的心思,也同情他的处境,经常耐心地开导他,“王胜哥,你不要太伤心了,你要振作起来。不能消沉下去,要挺起腰杆来,既要读好书,又要照顾好家,我承认你苦了点,但你要像个男人样,不能像现在这个样子……”
“谢谢你,我知道了。”
“哎,王胜哥,听班主任老师透出话来,说你这次又得了班上第一名,你太棒了。”
“什么第一不第一的,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明年我也不打算往上考了(考初中)”
“为什么啊?”
“因为俺爹死了,娘有病,妹还小,家里缺劳力,我要下来参加生产劳动,挣工分养家糊口,再说,我就是考上了也不能读书,俺家根本没有钱供我上学,”其实,真正使他放弃考学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成份问题。他不会忘记去年腊月他被班上评为“三好学生”,结果就因为成份不好而被班主任老师给抹去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心里开始真正蒙上了成份的阴影……
“那怎么行?你学习这么好,不往上考太可惜了。”冬至不希望他放弃考学的机会。
“可惜什么?没办法,这是我的命运。”
“要不这样,”冬至想了想,“明年你该考还是得考,考不上就算了,如果考上了,学费问题我来帮你。”冬至想的太简单了。
“你帮我解决学费?怎么个帮法?”
“这个嘛……”冬至似乎胸有成竹,“你若考上了,我跟爹娘商议商议,由俺家借钱给你读书,等你毕业了挣了钱了,再还给俺家……”
“你太幼稚了,”王胜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的想法是不现实的,你我非亲非故的,你爹娘怎么会肯借钱给我读书呢?即使肯借给我,我也不会接受的,反正明年毕业了我就不考了,因为家庭不允许我再读书了,我面对的是现实,这不是我所能改变的了的。”
稍谙世事的冬至沉默了,她什么也不说了,对王胜,她除了同情,也有惋惜,还有喜欢……
早晨上学的路上,像往常一样,王胜仍然不大爱说话。冬至主动同王胜说话,王胜却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不时地望着山野间浪涛似的朦胧发白的云雾出神……
到学校仍有一半的路。
沉默,两人在沉默中赶路。面对沉默,两个少男少女都觉得不自然。又沉默了一会儿,王胜若有所思,“冬至,有句话想对你说,不知该不该说。”
“王胜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冬至不知道王胜要对她说什么,心情不自禁地扑腾了一下。
“是这样,你从小就叫我王胜哥,一直叫到现在。以前我们年纪小,叫就叫了,现在我们是高小学生了,再不要叫我‘王胜哥’了,直接叫我王胜好了……”
“就这事?对不起,我不能听你的。”
“为什么?你不怕别人说我们闲话吗?”
“怕什么?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我是有人面前叫你王胜,咱俩单独在一起时叫你王胜哥,我这样叫法有什么不对?”
“你这是何必呢?万一你叫我王胜哥,被别人听见了咋办?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小孩子了,还是注意点影响吧。”
“我才不管这些呢,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除非你……”
“除非我怎么了?”
“除非你……除非你不再喜欢我了。”她用手梳理了下头发,又下意识地扯扯她那白底紫花的上衣前襟,眼睛里积满了如泓的晶液,仿佛要把那双美丽的眼睛沉沉地淹没。她偷看了王胜一眼,又羞答答地移开了视线,望着前方偏僻的蜿蜒崎岖的而又熟悉的山间小路。冬至不再说话了,她觉得脸上热乎乎的,王胜也被冬至说的不好意思了。
沉默,伴着沉默,两人并肩默默地走着……
他俩开始有了男女间的羞涩了,特别是冬至,只要同王胜的目光撞在一起,面颊就泛上了红晕。王胜发现冬至对自己的态度由原来的大大方方变成现在的羞羞答答,自己也被搞得不自然了,一看见冬至露出害臊的样子,心就咚咚地跳。
他俩怎么也不会想到,从童年开始建立起来的那种美好而深厚的友谊——互相喜欢,而今已经蒙上了一层另一种感情的面纱。
星期六的下午,万里无云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四面八方雷声滚滚,霹雳一个个从天上打下来,顷刻间大雨瓢泼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