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祺幸见到他,这是他们分开以来,隔了一周之后她第一次与他面对面地见面。程浠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憔悴了,以往的潇洒俊朗荡然无存。他的下颌密密地爬满了青茬。
她郁郁地凝视着他。
“其实你跟我分手是对的,像我这样的人,你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他喑哑着嗓子说道,将头微垂下来,看着自己瘦得一棱一棱起着手骨的手。
她嘴唇翕动,大眼睛里起着哀伤之色:“我想从你的嘴里知道真相。为什么你要开车去撞智中?”
他黯然失笑,粗着嗓子低低地说:“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他对你一片深情的样子。我不喜欢你有困难的时候让他出手相救。我不喜欢你的身边出现多余的人分走你对我的爱。”
她噤色,将脊背挺得直直的,倚靠着椅子:“就因为这么一个原因,是不是将伊聪也杀害了?”
他眉宇间充塞着悒郁的神色:“我希望你能够全身心的爱我。我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爱一个人。我知道如果有他在,你的心永远都不会完整的属于我。”
“他还是个孩子。”她的热泪突突地从眼眶中跌落出来,哽咽地说,“他有什么错,他是无辜的。如果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情愿从来没有跟你在一起过。”
他将目光定定地放在她的身上,她的面容,她的样子,她的一笑一颦,深深地瞅着她,似乎要将她这个人深沉地吸入到他的灵魂里去。他不知道他要做多久的牢,他的双手沾上了太多的脏污。他这一生为着她,又为着名利地位,为着贪欲,他得到过也失去过。现在他输得一败涂地了,连她,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掉。
“你为什么要冒充程浠。”眼前的他,应该称之为沈烨霖,一个陌生的名字。她在心里喊着他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很拗口。他就这么咫尺地坐在她的对面,她很想伸出手捋顺他凌乱的头发。但是她忍住了。
他冷笑起来,双眸带涩,蕴含着一丝讥诮:“我不想再过那种苦日子,我想出人头地,我不想一辈子只能在工地打工,我要读书,我要步入上流社会,我需要许多许多的钱……”
“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她流着泪问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手心触碰到手指间那亮锃锃的戒指。是他送给她的第一枚戒指。即使他们分手了之后,她也没有取下来。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应该会原侑他的。但是她等不到了。
“是的,非常的重要。”他垂下眼睑,望着自己双手间的镣铐,将手收到桌子底下去。“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苦日子,暗无天日的日子,寄人篱下,看着别人脸色过的日子。”他想到那张五十万元的奖卷。他永远忘不了那天程浠兴冲冲地跑回来,一脸的喜色,他面如土色的脸上平生有了第一丝笑意。
“我中奖了。”他如是说。
他正埋头翻于一本残破不堪的侦探小说,是在工地上捡到的:“多少啊?”
“走,我请你吃饭。”程浠拉着他往外走。
他们来到一家大排档,已是深夜,月朗星稀,微微地有一丝凉意。程浠破天荒叫了一打啤酒,几瓶下肚,他噇得微醺,渐渐地将他中了五十万的事一一向他抖落出来。在工地里只有他们两人惺惺相惜。程浠还将领了奖回来的那叠钱藏在那里也向他吐露了。
他的心弦一颤。五十万元,他不吃不喝,每日做足二十个小时赚十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有了这一笔钱他可以上大学,可以不为生计发愁。他攥着瓶口的手更是加力捏了一下,一仰脖子骨嘟骨嘟地灌下肚。
夜,黑黢黢的,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他隐没在这暗夜中。程浠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步履趔趄。他虽已有几分醉意,却仍维持着清醒。他搀着程浠走在路上,程浠的身子软得像一滩泥,扶着他直往下溜。他渐渐力不从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重的气,窥伺着程浠的侧脸。程浠闭着眼睛,眼皮微垂着,嘴角沾着白沫,打着响隔。他看着他,走进一片浓荫掩映的窄仄小道里,人烟稀少。他松了手,程浠便软软地瘫在地上也没有醒来。他头朝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打着鼾,只要再推颡他一把,他就栽进河里。那笔五十万的巨额,便是属于他的了。沈烨霖怔怔地注视了程浠良久,不住地用牙齿咬着嘴唇。他索索地抖动着手伸向程浠,轻轻地推了一推,他毫无反映。末了他牙一咬,双手极力地重重地推搡了程浠,卟通一声,死寂的河里溅起涟漪,只几秒,便恢复宁静,程浠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就沉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