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元冰找到蓓菱的时候，她已经哭的眼泪都干了。

    他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心疼极了。前些日子积累下来的怨和怒，一下子烟消云散。

    他摸摸她的头，她苦苦的笑，眼睛又湿了。

    他把她拥入怀里，她攥紧了他胸口的衣服，痛哭。

    “元冰，你请我喝酒好吗？”

    元冰点点头，轻柔的抚着她的发丝。

    她抬头，努力的微笑。

    “你说过，我欠你一个秘密，今天，我就还给你！”

    酒吧的包厢，纯西方的布置，奢华舒适。

    蓓菱喝了一杯又一杯，元冰一望见她那张俏脸就心疼，又青又肿，她却倔强的不肯擦药。

    她喝了许多，渐渐的有些醉意了，才说：“知道吗？有一个很穷的地方叫做百富村。那是我成长的地方，所有人都希望它能真真正正的富裕起来。爸爸是那里唯一的老师，那里真的很穷，什么也没有……”

    元冰没说话，只是坐在她旁边。

    他知道她一定吃了很多苦，若不是天生肌肤胜雪，估计那张俏脸都被泯灭 。

    “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我跟着邻居叫恩杰哥哥，妈妈听见了，把我丢进厨房，打了我整整一下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敢大哭，因为她说我要敢叫，她就把我打死。虽然那个时候我只有五岁，可我还不想死。我被她打晕了，她就泼了我一身冷水。那个时候是冬季，最寒冷的时候才零下几度，我冻醒了，她就继续打，打到爸爸回家，她才停手。医生说，再晚一步，我就真的被打死了……”

    “你妈？”

    元冰苦笑。

    他想起了她曾经听见妈妈两个字，冷漠到极点的表情。她妈妈比他爸爸还看不恐怖，还不近人情。

    “你说过，爸爸在你眼里是最龌龊，最肮脏的字眼！在我心里，爸爸是最神圣的。妈妈就是最龌龊，最肮脏的。”蓓菱苦苦的笑，伏在桌上，手摇着酒杯，“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流氓，他和一个妓女生下我，后来那个妓女卖了我。八百块，就为了八百块把我卖了，卖给了康家！”

    元冰震惊的睁大眼睛。

    他知道她受了不少苦，却没想到有这样凄惨的身世。和她相比，自己受的那些算什么呢？

    “爸爸很疼我，什么好吃的都给我吃。妈妈很恨我，说是我个贱骨头，明明是丫鬟的命，却生了个小姐的骨子架。在爸爸和恩杰面前，她从来都不打我，但私底下，她每天都打我，不少于五次。有时候，她还会反告状，说我如何偷懒，如何顶嘴。她恐吓我，要是我告诉爸爸和恩杰，就把我丢进垃圾堆，不再养我！”

    伤疤被揭开，疼痛肆无止境的蔓延。

    蓓菱苦苦的笑，眼泪却一滴滴的流淌下来。

    有一次，邻居看见妈妈打她，告诉了爸爸。妈妈当真把她丢进了臭烘烘的垃圾堆。

    “你知道垃圾堆是什么滋味吗？爬满了虫子，飞满了苍蝇，蚊子。我被埋在了垃圾堆，只剩下一个头露出了。一直到傍晚，阿真婶去丢垃圾看到我，才把我从垃圾堆里捞出来。她给我洗澡，给我换衣服，牵我回家。妈妈一看见我，怕爸爸生气，就说，死丫头，又去哪里疯了一天？活也不干，就知道偷懒！阿真婶拍拍我的头，说，康丫头乖，婶婶走了。我不敢告诉爸爸和恩杰，但到了晚上，我皮肤过敏，一直喊痒，恩杰看见了，害怕的告诉了爸爸，爸爸问我 ，我只能一直摇头。他去问妈妈，妈妈说我的故意的。”

    元冰惊怔，手僵握着酒杯，指骨微微发白。

    这样的做法，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是不是太过残忍？

    他望着她苦苦而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有那么强的防备心。

    “你知道我最快乐的是什么吗？”

    元冰摇摇头，望着蓓菱忽然灿烂的如同夏花般美丽的微笑，心底，骤然抽痛。

    这样的生活，真的会有快乐吗？要是他，他情愿去死。

    “爸爸经常带我去摘花，捉鱼，我总坐在爸爸的肩上。恩杰也想坐，可爸爸只抱我。爸爸还经常教我们读书认字，我和恩杰都学的特别快。爸爸就说我们家的两个宝贝到时候要当状元，而妈妈，妈妈说女孩子读什么书？浪费钱！爸爸说，我就要菱菱读，要她做我们村的第一个女大学生。”

    蓓菱眯了眯眼睛，粉唇微微勾起，冷肆就这样蔓延着。

    大学生，蓓菱从小到大的梦想。她做到了，可爸爸没有看见。

    “我八岁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康丫头长的真漂亮！那时候，爸爸总会很开心。我记得那年夏天，我挑水挑了一小段路，累了，就停下来休息。村里的三哥哥看见了，就帮我挑水。他说，康丫头越来越俊了。我问他，什么是俊？他说，就是好看！等三哥哥走了，妈妈拾起扁担就挥向了我的后脑，我当场就晕了。醒来的时候，我在村里唯一的医疗站。爸爸骂妈妈，妈妈说这骚狐狸去勾引那个姓王的。我不知道什么是骚狐狸？什么是勾引？我只知道，妈妈又在无缘无故的骂我。那个时候，我才八岁……”

    似乎只要一闭眼，元冰就看见看见小蓓菱晕倒在血泊之中。这样小的孩子，怎么就和狐狸精和勾引扯上关系了？

    “我九岁的时候，张大叔刚好烙了饼，看见我，给了我两个，让我留个给恩杰。我还没去找恩杰，妈妈就捡起张大叔丢的烟头挤在我的后肩。我痛的哭了起来，那种肉一点点被融化的感觉，你知道吗？”蓓菱又抿了口红酒，甚至到现在，只要想起，都觉得浑身有种灼烧的痛，“妈妈说，你个贱货，连男人都去魅惑，我烧死你……”

    蓓菱哭了，低下头，发声的大哭。

    心，依旧是痛涩一片。

    元冰叹息，将她拥入怀里，疼惜的抚摸着她的发丝。

    她拿起酒杯，愤恨的砸向了墙壁。

    心底的那抹痛楚，却没有随着酒杯的破碎而结束。

    “我十二岁，摔跤不小心弄伤了，村里的光棍-黑子伯伯见我痛的难受就给我揉，我说谢谢伯伯。伯伯说康丫头这么漂亮，以后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妈妈听见了，拿起地上的石头就砸向我们。因为她是出了名的泼妇，所以伯伯害怕的跑了，她拿着我的手，打了几个小时。我痛的失去了知觉，她怕爸爸知道，主动送我去了医疗站。当她听见我的手骨折了，很有可能残废，她吓坏了。那次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再痛打我，只是骂我，打我的背或者拧我。她从来不会打我的脸，她怕爸爸知道……”

    元冰轻抚着蓓菱的头，迷人的眸子里染着痛涩。

    想起她身上的伤，望着她一脸的泪珠，他真想，一枪把她口中的那个妈妈枪毙了。这么小的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十三岁，全村的人都说康丫头好好看。爸爸和恩杰总是很自豪，但妈妈听见了，总是会打我。她拿鞭子抽我，抽我的后背，说我就知道发骚。那个时候，我在字典了看过这个字，我知道骚是什么意思。可我才十三岁，我什么也没有在做，我只是有张好看的脸而已，那是我的错吗？有一天，她再次把我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她不在。我拿起刀，想要划花这张脸，这样就没人说我好看了，我也不用挨打了。妈妈回来看见了我拿刀，大声嚷嚷着，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要杀人了。爸爸夺了我的刀，问我干什么？我说，我不想长这么好看。爸爸笑我傻，他说，我喜欢我的女儿俊 。因为爸爸喜欢，我没再去划。”

    元冰抚了抚蓓菱脸颊上的泪滴，哀伤的眼神紧紧锁住她，一张这样好看的脸差点就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