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

    天空阴沉下来，象是要下雨。

    恩杰才刚出去不久，房门便被人扣的咚咚的响。

    “进来！”

    花姨穿着一件发旧的橘色外套进来，望见蓓菱，双眼都蒙上了厚厚的雾气。

    “花姨，你怎么来了？”

    蓓菱很意外，轻轻一笑。

    那样偏僻的一个地方，出趟门异常的麻烦，更何况是到千里之远的德川市。

    花姨哽咽了许久，用带着粗茧的手拂去脸上的泪痕，拍拍蓓菱的手。

    “康丫头，你怎么那么命苦？”

    蓓菱淡淡一笑，拂去花姨正在流淌着的眼泪。

    小时候，挨打了，不敢告诉爸爸和恩杰，每次给她处理伤口的都是花姨，花姨总是边哭，边纠结。

    花姨握住蓓菱的手，欣慰一笑，有些解脱的说：“现在好了，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了，你就不用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蓓菱的心，猛颤了一下。

    深邃的眸子变得幽深，嘴角的一丝笑意也消失不见。

    “花姨，你说什么呢？蓓菱只有一个爸爸，他就是疼我，爱我，用生命来保护我的康成西！”

    “康丫头，成西是待你好，他一方面是疼你，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有愧于你。虽然莲莲一直都说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她才抱回来收养的，可成西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会信？”

    蓓菱微微的垂下头，内心又开始暗自的纠结。

    昏迷的那段时间，她一直都听见谢蕾和蓝华明在和她说话，她还听见他们对于她的走丢，她所受的苦有多内疚。

    “对不起，康丫头，是花姨自私，不然你也不会……”

    花姨深深的叹息，摇头。

    “花姨，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姨的唇角噙着一抹苦笑，那种忧伤，仿佛有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破碎感。

    她低下头，内心矛盾了许久，挣扎了许久，才缓缓的抬头。

    “当年我们百富村，我和莲莲长的是最好看的。你知道的，在百富村，但凡是个女的都想嫁出去。但凡是个男的，情愿在外面当乞丐都不愿意回来。我和莲莲，我们都以为凭着自己的姿色可以嫁个好人家。而那时候的我们，我们都爱上了成西，爱上了我们村唯一一个文化人。成西选择莲莲，我，我只能常常去镇里，希望可以遇上自己的好姻缘，摆脱百富村的穷困生活。莲莲爱成西，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成西会被调到镇里，再晋升到市里。他们结婚那年，成西放弃了。恩杰还有两个月出生的时候，他又放弃了。恩杰两岁多的时候，他还是选择放弃。他总说，他舍不得百富村的孩子没人教。在恩杰五岁的时候，他再放弃的时候，莲莲没有再闹。因为她，绝望了。那年，她去镇里办事，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你。而那时，我，我……”

    良久，花姨的唇角渐渐往下弯，象是要哭，喉咙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哽在那。

    “我躲在镇里堕胎！”

    若不是当年岁数大了起来，她心急了，怕被困在穷旮旯里，她也不会做这样的荒唐事，将自己的一生都毁了。

    蓓菱吃惊的怔坐着，一言不发。

    在百富村，花姨是可是贞洁牌坊，一生未嫁，恪守妇道

    “我，我和一有钱人好上了，他说等我怀了他的孩子才肯娶我。我过怕了苦日子，答应了！后来我真怀上了，他却扔了点钱给我，让我打掉。我才知道，他岳父是镇里的副镇长。他只是背着老婆，在外面找快活……”

    花姨垂头，脸颊因为羞愧而飞上了一抹红晕。

    那不堪的往事，她多少个夜里都为之难眠。

    她终于知道，什么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知道的，在百富村这样封建保守的地方，未婚先孕是多严重的事。而偏偏我干上了，又偏偏，莲莲撞上了。我当时看见你，穿了件被弄脏的白色的公主裙，眼睛亮亮的，特别漂亮。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可那男人说你是一个妓女不要的孩子。”

    蓓菱垂头，无声无息，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在她的印象里，她有条很漂亮的公主裙，白色的。可惜，长大后，再也穿不了。

    “那个时候，你总问我们，阿姨，你们会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吗？我无法回答，而莲莲嗯嗯嗯的点头。你还告诉我们，你叫蓝蓓菱，蓝天的蓝，蓓蕾的蓓，花菱草的菱。莲莲回去的时候将人贩子话告诉成西，他不信，莲莲对我使眼色，我怕了，慌了，撒谎了。成西决定收养你，是发自善心的疼你。而莲莲，她从一开始就是怕恩杰长大了娶不到老婆。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你在百富村的第二天，跟着恩杰一起去爬树，爬高了，摔下来，头刚好着地。命是捡回来了，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莲莲向来与人为恶，刁钻刻薄，她不许别人说你是捡来的，怕你长大了，懂事了，会逃跑。我记得老李家说了，她就去茅房舀了一大堆粪便倒在他们家门口。而成西，从来都待人极为友善，他对大家说，菱菱是个好孩子，我拿她当亲闺女，我不想她自卑，不想她有阴影，希望给她一个健健康康的成长环境，大家别为难孩子。一个善，一个恶，不管是因为哪个多一点，总之，全村的人都将你并非成西亲生的当做是不能说的秘密。”

    房门外。

    恩杰躲在一旁，内心错综复杂。

    原来，原来是这样。

    那时候，他还小，很快就忘记了蓓菱不是他的亲妹妹。直到爸爸去世，妈妈要他们成婚，他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印象。

    “康丫头，是花姨害了你！”

    “花姨，你说什么呢？我说了，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就是康成西！你刚刚说的那些，别说了，也请你，千万不要在恩杰面前说。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在乎恩杰，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唯一爱的人。”

    蓓菱靠下去，逃避式的靠下去，头贴着柔软的白色枕头。

    她岂会不知道蓝华明和谢蕾真的是她的亲生父母，岂会相信她真的是他们不要的女儿，又岂会不知她该过另外一种原本属于她的生活。

    但是命运如此安排，她能怎样？她当了康成西的女儿，这个从小疼她比恩杰还多的男人，这个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生命的男人，她无法因为他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去淡忘。

    而恩杰，是的，她一直把他当亲人。忽然间的成婚，她迷惘了，惊慌了，但那又能怎样？他什么都没有强迫她，事事为她着想，为她努力打工，省吃俭用，为她放弃一切。这一切，不会因为他的生母是胡莲莲而抹杀。她在乎恩杰，爸爸过世的后，恩杰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