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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良民在窗前呆了半天,眼睛晕晕花花,脑子发胀得厉害,陈月兰终于牵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个一定就是母亲带大的孩子!丁良民几乎可以确认,因为陈月兰是把他带回同福楼的,肯定不会是她雇主的孩子。陈月兰这些年和自己母亲罗凤芝合租房子在深圳打工,丁良民是知道的,即使罗凤芝回老家后绝口不提那个孩子,丁良民也猜到孩子并未送走,而是托给她的金兰姐妹照顾了,否则,母亲不会在自己给她的最后限期才匆匆赶回家乡。她放不下那孩子呀!想到这儿,丁良民的心一阵抽痛,他盯着对面楼的楼梯道,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一步一步上楼梯,嘴里还快乐地说着唱着,不时回头看看走在后头的陈月兰,陈月兰老了很多,丁良民印象中的她,是十多年前那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回娘家时偶尔也会带着她女儿到丁良民家坐坐,和他母亲罗凤芝聊聊家里的事。
母亲也天天这样爬那长长的楼道吗?他一直看着陈月兰有点吃力地从一层爬到七层,微弯的身子,简单朴实的发式,恍惚中,丁良民以为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带着那个影响了她命运的小孩子,一步一步地爬上楼顶上去。
丁良民的眼睛湿润了,他离开窗前,躺到床上,妈!他叫了一声,旅馆的小房间隔音有限,他压着声音唤着妈,感觉憋得非常难受,决定下楼转一转,抓了件外套就冲了出去。
陈月兰生起煤炉煮饭,乐乐在一旁的小桌子画画,一周没见陈月兰,他有很多新鲜事要和她说,不过,陈月兰嘱他先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了再说,他乖乖地住了嘴,全神贯注地画了起来。
陈月兰把米下了锅,捧了一篮青菜坐到乐乐对面,她伸头看看纸上画了什么,发现画的居然是何宅的木瓜树,而且画得非常逼真,不禁咧嘴大笑:“乐乐啊,画得真好,你喜欢上秦阿姨的家了吧?”
乐乐继续给画中的木瓜果涂上绿色,又添了几笔黄色,陈月兰又笑:“哦,熟了啊,这几个木瓜熟了。”
“哎,对了,你还没答我呢,喜欢秦阿姨吗?喜欢何宅吗?”陈月兰明知故问。果然,乐乐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地答道:“都喜欢!”
陈月兰满意地笑了,开始择菜,脑子里却打算着趁过年,何先生回国,无论如何都向他开口,让他把乐乐留在何家。
这个凤芝,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来一个!陈月兰觉得百思不解,有点生气,又掏出手机来拨了一次,罗凤芝那边还是关机,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坏了。细细一想,下午何太太还打了电话来提醒她接乐乐放学,手机正常啊,她很快推翻了之前的猜测。
晚饭后,陈月兰寻思着找大姐问她要她前小姑丁香珠家的电话,丁香珠夫家和罗凤芝丈夫是同一家族,住得也不远,兴许能帮她找罗凤芝回个电话过来。
家,这个字眼在陈月兰心里已变得日益生疏,来深圳这么长时间,她也只回过去两次,一次是老母亲去世回去奔丧,一次是女儿出嫁,由于女儿是在前夫家出的嫁,陈月兰不太方便呆很长时间,只在新郎来接新娘时匆匆坐了一会就走了,一场亲生女儿的婚事,她比一般亲友参与得还少。
陈月兰随手拿起乐乐放在书包旁的画,何宅的园子被小家伙用彩笔再现在纸上,虽然她不过一个村妇,不懂艺术,但也觉得这画非常好,好在哪里?说不出,反正就很为孩子可惜,乐乐这孩子不该跟着她们,两个书都没读几年的中老年单身妇女,能教到他什么?何况,摆在她面前的,是为自己寻个安定养老的去处,这几年打工挣的钱存起来,还远远不够交纳养老院十年的床位费伙食费,她还要继续努力存钱,以求有一天年老体衰干不动活的时候,尚能有一席之地一钵之粮,让自己有尊严地生活下去。
乐乐洗了澡,把衣服放到红色胶盆里,然后快步走进小屋里。天气转冷了,他没再象以往那样洗了澡还在天台玩一会才回屋睡,而是直接进屋,钻进小房间的被窝里,趁热水澡带来的热腾腾,把被窝暖得舒服无比,陈月兰拿着画跟了进去:“乐乐,这画我能留着送人吗?”
原已打着哈欠美美地要睡觉的乐乐睁大眼:“我们路老师让我和思迪每人画一张画,参加比赛呢,这画您千万要帮我放好了,明天交回去给路老师。”陈月兰只好作罢,她转身欲走,乐乐懂事地拉她,笑着说:“兰姨妈,我再画一张给您送人吧,不过,您要送给谁呢?”
“嗯--”陈月兰不好意思说想送给何宅男主人,借此感动善良的何先生收养聪明伶俐的乐乐,她故作神秘,问:“你猜呢?”乐乐想了想,眼睛闪亮:“是送给凤姨妈吗?她什么时候才回来,我很想她。”
陈月兰扁了扁嘴,说:“你凤姨妈回老家办喜事忙着呢。”
“办大哥哥的喜事要办那么久吗?”乐乐突然说,陈月兰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是办大哥哥的喜事?”乐乐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凤姨妈跟王叔叔说的呗,我都听见了。”说完,蜷着身闭上眼准备睡觉,陈月兰笑着轻轻在他被子上拍了一下:“小子,什么都瞒不过你咯,好,睡吧。”
重新坐到小厅里的木板凳上,陈月兰看墙上的塑料小挂钟指向九点,大姐也快要下班了,再等会吧,等她下了班讲电话才方便。
她哪知还差半个小时才下晚班的的陈月菊此时正全速向同福楼跑来,肥胖的人发起狠来奔跑也够让旁人惊心动魄的,特别是经过休闲公园时,晚饭后悠之悠哉地散步的人们被飞奔而过的胖女人吓了一下,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刺激呢。
事实上,陈月菊今晚确实受到很大刺激,她无意中得知了一个震撼消息:罗凤芝投河自杀了!
是一个老乡说的,那老乡经陈月菊介绍在月子中心做保洁员,今晚到厨房倒垃圾时,说起帮产妇倒的垃圾里常常有换下来的恶露纸,活儿脏,干这个真是看钱份上,然后扯到老家有个亲戚帮人捞尸挣了几千块钱,“那女人也可怜,听说常年在外打工,这次回去是为了给儿子办喜事,不知为啥,喜事还没办,自个儿半夜投河去了。”
陈月菊忙着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柜里,根本没心搭理她,那老乡干了一天的活,只想闲扯一会儿等下班,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说也是在深圳打工的呢!唉,薄命啊!早早就守了寡,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大了,大喜事就要办,她干啥要寻短见啊?。。。。”
陈月菊突然停下动作,猛然回头问:“她叫啥名?”
那老乡被她下了一跳,口吃起来:“谁谁?谁叫啥名?”
陈月菊说:“你刚说的,投河的那个人!”
老乡恍悟:“我还以为你问我捞尸的亲戚叫啥名呢,投河的。。。她男人叫丁建国---”
陈月菊差点站不稳,她冲上前:“她住易县丁家庄?!”
老乡吓得往后退了一部,“菊姐,你认识她?就是丁家庄的呀!”
陈月菊马上给前小姑打电话,最终证实了罗凤芝的不幸。
陈月菊与罗凤芝交情并不太深,对于她的死,伤感难过肯定有,但她最关心的是,罗凤芝撒手人世,那孩子怎么处理,担子总不能转移到妹妹身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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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深圳回到广州的第二天,秦画仍然掉了魂一般,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文定山的状态比妻子好不了多少,但是他强令自己在上班时间内不想私事,加上工作时间里,确实忙得没什么空隙,所以在表面上来看,文局长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秦老师的异样却连最迟钝的学生都感觉出来了,课堂上一贯优雅动人的她,竟然好几次说着说着突然短路,完全不记得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