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娘儿俩急急忙忙赶往鹞儿湾。老人家似乎在等这个丁家长孙,见面双手还是温热的,半个时辰就慢慢变凉了。“爷爷,爷爷!”丁大为贴着老人家的耳朵呼唤,老人似乎明白孙子儿媳都回来了,见了最后一面,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你看怪不怪,这老头几天就一口气悠着,时好时歹,今日见了亲人,立马就落气了!”隔壁几个老太太,围坐在老人身旁,啧啧感叹。
“这老倌子命好,儿孙都在面前。俺明儿死的时候,他们不知赶不赶得回来。”
因为年轻后辈都出外打工,临终时满堂儿孙在面前,已成为乡村老人的一种奢侈。
丁大为听着老人们的议论,幸庆自己及时赶来回来,满足了爷爷的心愿。
吴家秀大放悲声,哭了一阵,在人们的劝慰下,抑制住伤心,和来帮忙的乡亲们一起处理后事。
丁家屋场一时爆竹噼啪,清烟袅袅;晚辈儿孙,素衣缟服。丁大为和父亲作为至亲孝子孝孙,腰里还扎着草绳,更显悲戚苍凉。
丁大为先去安慰奶奶,他握着奶奶枯柴般的手,自己先呜咽起来。小时候,自己受了委屈,或干坏事挨打,总是爷爷护他;扑在爷爷怀里哭一阵,爷爷轻轻拍他一会儿背,就没事了;夏天的夜晚,一家人乘凉时,躺在竹床上,爷爷边为他扇风驱赶蚊子,边用粗糙的手为他抓痒痒,那感觉,无论走到哪里,心头都一阵慰藉温暖。现在,爷爷死了,奶奶垂垂老矣,丁大为心头说不出的悲怆。
奶奶对爷爷的离去,似乎显得不怎么伤心,她很镇定地守在棺材旁,好像在等他醒来;上了年纪的人,口里经常谈论生死,已经真正参透了,死是生的常态,正常死亡是喜事。她把丁大为当小孩揽在怀里,轻轻拍抚,“大为,你爷爷先走了,安静了,丢下家里的事,要我操心。”
“奶奶,您安心享福,少管事。想吃什么,俺给您买!”
奶奶端详着孙儿的脸,“你比过年时养好了,脸上有了肉,气色也好看了,你妈没白费精神。唉,只可怜你爸,一个人外面里面,心里又有事,累得不成人样了!”说罢扯起衣角擦起泪来。
丁大为眼前浮现父亲的形象:胡子稀拉,眼窝深陷,脸上蜡黄,衣服像挂在竹竿上,一脸倦容可还是不停的跑前跑后,安排爷爷的后事。回家到现在,丁大为只和他打个招呼,他根本没时间停下说话。这一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丁大为不想也知道。
奶奶心疼儿子,话里含有责怪媳妇的意思,丁大为明白也理解。奶奶的儿子是爸爸,妈妈的儿子是我。同一个屋檐下的亲人,母亲最心疼的是儿子。这是装不了,假不了,可以摆在桌上说的。他感到很惭愧,因为自己,母亲丢下家里一摊子,让身体本来就不健壮的父亲,独自承担身心的压力。
“奶奶,这次回来,妈妈就不去了,就在家照顾您和爸爸,我会照顾自己的。”丁大为安慰奶奶。
这时,妹妹过来叫丁大为:“哥,爸爸叫你去一下。”
丁大为随妹妹来到爸妈房里,爸妈和几个叔伯正等着他。丁时高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见儿子一来,立即打起精神坐起来。“爸,找我有事?”
“爷爷放几天,这事由你定!”他没头没脑地说。
“我?”
原来,按鹞儿湾乡里风俗,老人逝世后要请道士做斋打樵,超度亡灵。何时出殡,还要道士看日子。这样一来,摆在家里祭奠的时间,就有长短;遇不上好日子,摆十天半月的都有。刚才,几位叔伯和爸妈商量了一会,形不成统一意见,就叫丁大为来定夺。“道士发了话,要放七天;你妈说三天,你来定吧!”父亲说。
丁大为明白,这样重要的事交由他决定,父亲开始把他当主事的男儿看待了,在前辈眼里他再不是小孩子。这是信任,也是责任。丁大为感到应该为父亲、为这个家承担一些。他听了双方的意见,想放七天是决不可能的,时间太长了,父亲身体吃不消,公司还有好多事,自己假也没请,原只想回家看看就走,没想爷爷会去世,便果断地说:“这样吧,该做的名堂,都要做!爷爷辛苦一世,应该热闹一点,奶奶心里也好受些。名堂做完,三天够了吧?那就放三天!时间长了,爸爸妈妈,还有亲朋前辈,身体都吃不消,不是钱的问题!出殡看日子,就免了!俺小户人家,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天天都是好日子!”
几位叔伯见丁大为一番话在理又得体,都说:“那就放三天。”各执其事去了。
父亲见丁大为的话得到了本家叔伯的一致认同,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丁大为对父亲说:“爸,您就躺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要动;或者,您就动动嘴,什么事我来做。”
吴家秀把一件棉衣盖在男人身上,说:“前一向把你累坏了,现在你就好好歇着。儿子大了,放心让他去做。”
丁时高无力地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点点头,深陷的眼窝涌满了泪水,不知是为父亲,还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