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一个感受，一条街都是开小餐馆做小生意的，做底层人的生意，赚底层人的钱，和底层人挤挤挨挨抢饭碗，难得有大发展。”

    李家驹从湖边捡起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人在世上，好比这块石头，越压在底下，挤你擦你碰你的人就越多，最终会被磨成粉末，随水流去；只有从底层的挤压中跳出来，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更大的发展空间；你应该知道，越到上面，空间越大——”

    丁大为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自己扩门面不是很顺利，小餐馆发展空间不大。但是跟你干就能跳出来吗？他回想自己打工的遭遇，很难找到一个讲诚信的老板，更别说给员工多大发展的空间，不榨干你的油算好的；你李家驹不也为了自己，把小鹿从我手里夺走送给了别人？员工受到挤压，怎么也比老板大，再跳也跳不到老板上面去。

    “而且，做这种小生意，挤压你的人，都是你身边的人。”李家驹以为他动心了，丢下石头，干脆把话说透彻：“就说你的餐馆，你想扩大生意，必然就挤了街坊邻居，我看你扩大门面就不容易！”

    丁大为不能不佩服，李家驹这狗日的，眼光比一般人毒，他走一路就抓住要害了。

    “大为，底层人基数大，越到底层竞争越激烈，而且原生态的无情。为抢生意打架动刀子，比比皆是，我见得多了。”

    见他把自己的生意批的一无是处，丁大为觉得要反击了。我不和周围的人竞争不行吗，何必要挤他们？有本事去外面发展。比如自己，就没扩门面挤同行，而是想办法搞外卖，生意不也很好吗？

    他说：“李总，感谢你的好意，每次你给我说这些，我都学了不少东西。但是我现在生意刚起步，我离开了，他们两个女人，是撑不起的。你说的挤压，确实有，但是我们都就那么大一个门面，谁要挤别人，也挤不到哪里去。这地方小餐馆开了好多年了，大家形成了一种默契，每个人就像在公共汽车上，安安稳稳站在那里，尽量缩起身子，不挤别人。我就喜欢这种感觉。你所说的上层，我感觉太凶险，郭老头怎么跳楼的，李佳珊应该告诉了你！”

    李家驹没想到他会提到银座烂尾楼，而这个恰恰是他今天要避开的话题。

    “大为，关于这件事，背竟太复杂，我不想多说。”

    李家驹从车山取来两瓶矿泉水，给丁大为一瓶，自己拧开长长地喝了一口，砸砸嘴唇，还有长篇大论：

    “上层当然有竞争，这个社会，竞争无处不在。我有时疲惫了，心里也很困惑：咱们为一笔业务这么斗鸡眼似的为那般啊？不能放下它啊？有时真想一个人，走进深山老林，就这么走到古代去。咱们武陵城不是有座德山吗？传说善卷先生就隐居在这里，他辞帝不受，归隐枉山，古人的德行多高尚，皇帝的位子都让给别人！后仔细思量，不是那么回事！”

    李家驹站起来，做个无限夸张的表情，以增强语言效果：“历史书上说，尧舜的皇位是禅让的，可我发现那都是传说，是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那时候，生产力极不发达，人们的劳动没有剩余，当皇帝是个苦差事，就好像一个贫困家庭的家长，家里不宽裕，水窄鱼跳，尽是麻烦，谁愿意当皇帝？后来生产力发展了，有了青铜器，生产有了剩余，皇帝就开始争着当了，以后再也不见禅让。哪一次改朝换代，不血流成河？为争皇位，哪怕是父子亲兄弟，也撕破脸杀得不亦乐乎！‘弃尸不顾，束甲相攻’的典故，讲的就是这回事。他们真命天子，道德圣贤，不过如此；我们这些庸人，怎么不去争一争呢？一旦争到了，就像得到皇位，那回报也是蛮大的！”

    “那争不到呢？”丁大为见他沉醉在竞争的境界里，好像已经踩着众人的肩，迈上了九五之尊，唤醒他说：“我听说好多失败者，临杀头时，后悔生在帝王之家。”

    “是的，有很多这样的记载。但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自古以来就延续了一种竞争精神，现在更加激烈，你躲也躲不开，不竞争还不行！反正要竞争，何不选在高层去搏一搏呢？”

    “每个人定位不同，我来自农村，没人脉没文凭，又不愿黑心坑人，我不适应。我还是干点实在事情，做点好饭菜，赚点安心钱，安身乐命。”丁大为明确拒绝他。

    “行，我对你永远抱有希望。”李家驹对看准了的人和事，不轻言放弃。他自认为丁大为一时半刻不答应，是碰的钉子不够多；自己的一番话，表明了对他的借重，他应该是心领的，权当后备才人，储存在那里吧。

    “李总，”丁大为觉得李家驹不能只关注自己，还应该拿出部分精力，过问李佳珊的事情，他回到先前的话题：“郭老头的事，你应该过问一下，李佳珊肚里的孩子，是他的。如果能帮她争回权益，你妹妹和她的孩子就有着落了。”

    李家驹脸色微窘，起身准备回到车里，实际要回避这问题，“我对妹妹说过，她的问题太复杂，现在我没有这个能力！”

    丁大为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李家驹要扶他，他挥手拒绝一跳一跳地靠近车边，挪进车里。“你愿意要我帮忙，我倒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情况。”

    李家驹望着远处的湖面，沉郁地说：“大为，这件事，你就让它过去吧。郭老头我和他只一面之交，他的那些老账，本藉都不在了，你我怎么能搞明白？凭什么给他讨说法？洞庭广场的江湖，就像这柳叶湖，水有多深，你清楚吗？我怎么敢拿鸡蛋碰石头？也没那个精力，自己还有多少紧急事、重要事要去办啊！”

    他发动车子，“不过感谢你们一家对她的关心。妹妹的生活，我还是要管的。现在我考虑的是，她在哪里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