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哥哥，你的闹钟铃声真好听，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叫什么啊？”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朝向我，一开口就是一股白气。

    “……《上海姑娘》。”

    “嘿嘿，我就是上海姑娘，这歌唱的是我呢！”小姑娘一下子就乐的眉开眼笑，“回家我就让我爸爸给我下载这首歌去！”

    “小姑娘，那边太挤了，你过来到我坐这儿吧，”我站起来，把那个小姑娘拉到我的位子上面，帮她拿下书包，挂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面，“刚放学是不是？小姑娘，你这书包可够沉得啊，都赶上董存瑞的炸药包了。”

    “呵呵，哥哥你说话真逗，上次我表妹还抱怨说我们的书包就像是农民工进城时候背的那种大号蛇皮袋呢，呵呵，哥哥还是你比较有创意，嘻嘻，被你猜对了，我是刚放学的，今天没有课外活动，放学后就可以直接回家，谢谢哥哥你给我让位子。”小女孩儿冲我甜甜地笑，嘴角一翘，两只浅浅的酒窝就露了出来。

    “不是哥哥，小姑娘，你应该叫我叔叔的。”我笑着给她纠正，抬起手来想摸了摸她圆鼓鼓的脑袋。

    小菲小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个样子的吧？应该也总是笑靥如花的吧？不管是谁遇见她，都会立刻喜欢上她的吧？

    “那好吧，叔叔就叔叔，可是叔叔，你们家里面有小朋友了吗？平时让我叫叔叔的人可都是有小宝宝的哦，要是没有的话，那你就是充大的啦，”小女孩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手指绞着胸前的红领巾，“叔叔，你们家的小朋友也上小学了吗？还是在上幼稚园？在哪儿上学？”

    我的手顿时停在了空中，有五秒钟的窒息，我硬生生地把手缩回来放进上衣口袋里，脸上露出些许不自然地笑，把脑袋别过去，鼻子有些莫名的酸楚。

    家里面有……小朋友吗？

    呵呵。

    怎么会有呢？

    “珍珍，你别胡说话，你看叔叔这么年轻，人家肯定还没有结婚呢，家里面哪儿来的小朋友？你们小孩子一讲话就没遮没拦的。”小女孩儿身边的中年妇人赶紧给小女孩儿纠正，看样子应该是她的妈妈。

    “谁没遮没拦了？妈妈你就喜欢反驳我，我又没有说错话，你看，我小舅不是今年才二十八岁吗？他可早就有孩子了？”小女孩儿不满地冲妈妈扁扁嘴，“而且他的女儿比我都大一岁呢！”

    “舅舅的孩子那是领养的，你是妈妈生的，当然不一样了。”

    “怎么就不一样呢？领养的也是小孩儿啊！你看小舅平时疼小表姐疼得不得了呢，给她买的背书包铅笔盒都是一整套迪士尼的，比我的都要好看多了，那套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双肩包我都问你要了两个学期了，结果你还不答应给我买呢，叔叔，叔叔，你说领养的孩子是不是更招人疼？”那个叫珍珍的小女孩儿扯着我的袖子，不服气的撅撅嘴巴，后脑勺的马尾一动一动的，说不出的可爱有生气。

    “呵呵，呵呵……”我对着那个气鼓鼓的小女孩儿干巴巴地笑了半天，嘴巴都笑酸了，鼻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难受。我实在不确定下一秒自己会不会掉下来眼泪，或者说我的心已经在哭泣了。

    “叔叔，你要是心里面难受就别笑了，你本来长得是挺帅的，可是一换上这个表情就糟透了，叔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笑的比哭都难看，还不如……”小女孩儿的嘴一下子被她妈妈给捂上了，两只大眼睛还兀自不满地翻着，不甘心地扭着身子，她妈妈就把她揽进了怀里面。

    我嘴角的弧度一下子就扯了下来。

    说的对，还不如不笑。

    “现在的小孩子就这样，没心没肺的，不会说话，都是平时太娇惯她了，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小伙子你别往心里面去啊。”她妈妈赶紧给我赔了一个笑脸，又拍了一下小女孩儿的额头。

    “没关系的，这小姑娘挺可爱的。”我把脑袋别了过去。

    到下一个站台的时候，我冲那个小姑娘摆摆手，然后跳下了车，这并不是我们那个小区的位置，可是今天，我不想太早回家。

    我就一步三挪地走在十一月的上海的街道上，正赶上下班的高峰，街道上面的人很多，电瓶车、汽车、三轮车、自行车……各种交通工具呼啸着来来往往，喇叭声不绝于耳，但是我并不觉得很吵，可能是身边没有那个总是叽叽喳喳的女孩儿的缘故吧，我觉得今天全世界都安静的可怕，看不到她温暖的笑脸，我就觉得全身都彻骨的冰冷，刚才在医院里我就开始这么觉得了。

    真的像是一场噩梦。

    叹了口气，我闭上眼睛，然后我听到紧急刹车的声音，再然后我感觉到有个东西从我的身边迅速地蹭过去。

    “你不要命了！没看到是红灯啊？！”

    “走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呢？！”

    “刚度（上海话：傻瓜）！”

    “哎呀呀，刚才真是吓死人了！”

    ……

    原来我差点被车撞到了。

    其实要是真的被撞倒，那也挺好。

    无视众人的惊愕，我拍了拍风衣上边的灰尘，正想继续向前走，袖子却被人拉住了，力道不大，我一回头没看到有人，我低下头去，一个大脑袋的小男孩儿正怯生生地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扑扇扑扇着的，像两把鹅毛小扇，墨黑的眼睛就在那两把小扇子下面一闪一闪的，小孩子的眼睛总是那样的清澈见底，惹人怜爱，只是，拽着我的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还一颤一颤的，他在害怕什么？难道是我？

    “叔叔，你的小本本……掉在地上了，给你。”可能是我的表情真的很吓人，小男孩儿把一个白色的小本子塞进我的手里，转身就跑开了。

    我对着那个小男孩儿一颠一颠跑开的胖乎乎的身影牵了牵嘴角，把那个小本子卷了卷重新放进了口袋。

    病历。

    很醒目的两个字，把我的眼睛刺得生疼。

    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看着我——这个刚才差点被汽车碾死的疯子，居然没有一丁点儿的慌张害怕，继续漫不经心地微微睁着着眼睛渐行渐远，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我倒挺希望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