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这天，是约定签合同的日子。

    在王小劲父母家里，小洁看了一眼合同条款，显然她犹豫了，在仔细地盯着自己右手的食指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悲从中来，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她的双肩不停地抽动，噎声噎气，忽然一阵长声，生生噎在喉咙里，又放出一声短音，令人不快。至少在王小劲他妈妈看来，这女人着实讨厌。

    “你别哭了，当心孩子，要是再出个什么事，我们可担不起。”王小劲妈妈冷冷地说，眼睛剜了一眼对方。

    “小洁，快别哭了。你需要钱，我们理解。不过，得声明一点，我们这是在还吴叔叔的情，你知道，他救过我爸爸的命。我们都希望他能留下一个根儿，你能替他留下这个根儿，我们感谢你。”王小劲缓缓道，神情严峻。

    谁知，此话一出，小洁哭得更厉害了。

    “别说了。”米小小扯了一下丈夫的衣服道。

    于是，大家都不再吭声，深怕刺激了眼前这个女人。

    勿容置疑，小洁正处于痛苦中，因为她知道这对王家不公平，可眼下，为了孩子，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经李寡妇这么一怂恿，她就来了，把自己逼得无法后退。她本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女人。可如今…………

    “你哭什么呢？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后脚进来的李寡妇皱着眉头责备小洁。

    “赶快签字按手印。其他的以后再说。”见小洁还在哀哀哭泣，李寡妇又说。

    “我们已经签了，小洁，你签吧。”王小劲催促着小洁，实际上，他已经不怪她了。

    终于，小洁抬起了头，脸上泪水未尽，红着眼睛，似乎又思考了一会儿，深深吸一口气后，方下定决心，拿过笔在合同上签了字，遂又看了一眼自己右手的食指，突然飞速地沾了红泥，狠狠地盖在了自己的签名上。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的李寡妇舒了一口气后笑着替她从王小劲的手里接过了装钱的袋子。

    “你不点点？”王小劲妈妈冷笑着以嘲弄的口吻问。

    “不用点，晾你们也不敢耍花招。”李寡妇粗声粗气地道。

    随后拉起小洁就要走，刚向前走了几步，小洁却忽然站定，转过身子冲王小劲一家鞠了一躬。“欠你们的，我一定会还的。”她心道，并深深地望了一眼王小劲。

    由于心情沉重，从王小劲父母家里出来，小洁一路上都没吭声，而李寡妇则一只手紧紧地将袋子捂住胸前，另一只手拉着小洁只管向前走着，她的神情很紧张，内心实则欢喜不已。俩人走过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过了十字路口，向里拐，又走了好几条街，方进入一条僻静的街道。

    这里似乎与世隔绝，繁华与喧嚣被阻断在了身后，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因为年深月久，已然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街道两边是一排排平房，呈黄红色，给人一种荒芜孤独之感，坐在门前的都是些大妈大爷，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唯一述说着热闹的是那间或不断传出的一阵阵稀里哗啦的声音，那是悠闲无所事事的人们在砌他们的长城——打麻将，小洁不喜欢这里，可这儿的租金便宜，且有种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味道，如今的她确实与外界已是格格不入了，还能奢求什么呢？

    一进家门，如果那也算得上家的话，一间屋，里面墙壁班驳，呈黑灰色，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电压力锅，一张凳子，一张床，一个简易的卫生间，那还是房东看她是大肚子不方便，腾出的自己的房间，那已算是格外帮忙了。

    “屋子虽然窄，倒也整齐干净。”李寡妇坐在床沿上说。小洁没吭声。

    “还是干妈对你好吧，如果不是干妈，你是拿不到这十万块钱的。”李寡妇俨然一副功臣的样子，她斜眼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小洁又道。

    小洁看了一眼李寡妇，还是没吭声。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气恼李寡妇却又不得不感激她，为此在矛盾中纠结着，委屈了自己。

    “这段时间，为了你，干妈的嘴皮都磨破了，腿也快跑断了。”李寡妇轻轻捶着自己的小腿道，眼睛却盯着小洁。

    见小洁没反应，李寡妇突然嘴一撇，面带愠色，脸色难看之极。

    小洁木然地看着她的干妈，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她赶紧从袋子里拿出用橡皮筋儿扎好的一万块钱，从里面抽了十张，塞到了李寡妇手里，李寡妇推脱着，脸色还是不见好看。于是，小洁又抽了十张，心想，这下应该差不多了吧。谁知，李寡妇只是看了一眼，却还是那副表情凝重的样子。

    “干妈，您觉得多少比较合适？我实在，实在，实在…………”她说不下去了，眼泛着泪光，这可是老吴的信誉换来的。

    “小洁，你说干妈对你如何？”李寡妇咂吧咂吧嘴道。

    “好。”小洁点了点头。

    “你知道好就行，眼下你得了十万，干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你至少也得来个三七开是不是？”真令人佩服，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语在李寡妇嘴里竟然说得如此自然，硬是眼皮都没眨一下。

    小洁哭了，“干妈，我感谢您，可是，可是，您也知道，眼下，眼下我缺钱。”

    “干妈知道，你也知道，干妈爱打麻将，输了，欠了人家的债，就当借好了，等干妈手头一松动，就还你。怎样？”这次是以商量的口吻。小洁知道，所谓的还，不过是一个字而已。

    哎，能怎样呢？摸了摸日渐隆大的肚子，小洁叹了一口气，拿了三万递到了李寡妇手里。背过身，悄悄地擦掉了脸上的泪。她觉得遭到了李寡妇的讹诈。

    “小洁，你放心，你生孩子坐月子，干妈一定会管你的。”李寡妇许下了承诺，拿着那三万块乐颠颠地走了出去。

    随着门吱嘎一声关上，小洁一头倒在床上，泪水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