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个早去听梅轩给娘请安，服侍了汤药，陪了她说了好会子话，看她吃了小半碗梗米粥，这才叮嘱了她身边的丫头老妈子万事悉心照料，带着归雨退出来好让她安心休息。

    轩是苏老爷当年迎娶平夫人之时特意建的，清晨雾气缭绕，把路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添了一抹清魅之色，渐向北边，平坦宽豁，在梅树间，一条铺以信白石的花径蜿蜒通向远处，回身细看雾中的听梅轩，白石砌造的小楼恍惚婉约，二楼阳台上垂下翠绿攀藤爬伏，底层的曲廊围栏伴著海棠碧桃，冰花格子窗的窗槛上漆著浅浅的蓝，糊窗的棉纸则如雪花般白，远远望去，真有如仙境般优雅。可见苏老爷对她倒是真用了心思，也不知对娘亲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等慢步度到雕栏长亭，却看到大哥坐在亭边，倚着栏冲着湖面发呆，不过军人机警，听到我和归雨的步音，回头来看，见是我，起身迎了过来，脸上挂着柔软爽朗。说是父亲在书房候着，又知道我去了平夫人那里，便在这里等着好陪我过去。

    “母亲很久没那么高兴了，她早上只说你送的那套列国记很是称心，倒比我日前送的胭脂花粉都要好”兄长一路指了景致风景，等到了桥上，突然低声相谢。

    白日里看庭院景致更是精巧，带着股子江南的文雅，很是耐看。听哥哥如此说了，我只笑他道：“我难得讨了母亲她们高兴，怎么就有哥哥一早就来吃醋的。大娘可是说了，你若欺我，她是不饶的，哪天求了她，让她给我找个厉害嫂子，苦头可是你去受的。”果然见他脸略带了红，眼神躲闪。

    见我眼里满是不怀好意，知道我是存心糗他，恼恨的冲我抱怨：“哪有娘娘是你这副样子的，别哪天给赶出来才好。”说完怕是觉得失言，喃喃想说什么补救。

    我见他脸上难得的不知所措，赶紧装着样子长叹一声：“若是真能出了那个地方，便是给十个厉害嫂嫂管，我也是愿意的。”说完也不去管他，埋了大步往前走。

    “诶，要是早知道你是如今的性子，如何当年都是求了父亲不把你送去的，也白让五娘操了那么多年的心。”听他在身后唏嘘，心中却是想，若是那样，只怕如今也就不会是这般样子，让自己多出那么多想照拂的人来。

    “这怕不是父亲能做的了主的，他心里的事怕装的比我们谁都多，能助了他，也算尽点孝道。”我眼神略是一转，脚上暗暗拉远了距离，“可见是个花心的，我说要找十个厉害嫂嫂，都不见你恼，过会我禀了父亲，让他好歹给你配上几个神仙美眷，大娘可就真真高兴了。”大哥常年在外，才得了禁卫都统的名头安顿下来，只一来一去间，倒把婚配之事拉下了，如今一时倒寻不到可匹配的闺秀，把大娘可是操透了心。我自是明白如今苏家如今是在刀尖上的，大哥娶哪家的女子自有人会多操一份心，草率不来。

    他听我又拿他婚事打趣，黑了张俊脸，又不知道该怎么回敬我，只能在我前面闷身走了，不愿看我，我只快步跟了，一路上直瞅着他生闷气的样子笑的眉开眼笑。把来碗仆役看了老远就躲开我们两个，等我们过去才聚在一起小声嘀咕。见归雨在后面急跟过来又不敢说了，散了做事去了。

    等到了苏老爷的书阁外面，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单间娄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上悬“风度楼”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尊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有一白石板路跨在沁芳溪上可通对岸。虽繁花相簇，却丝毫掩不住书楼的严肃气势来，倒颇符老爷子的为人处世。只是这风度楼在我那世也是有的，在这却能见到，不能不说是机缘巧合。

    哥哥见我满脸感慨，只当我是被书阁的巧妙眯了眼，不以为然。风度楼只见一人把守，是当日见过的随在老爷子左右的亲卫，见我们来却是不行礼，只略拱了手，我是个没规矩的，见哥哥都不在意，知道是常理，就随了哥哥进去了。留了归雨在阁外伺候。

    “丫头，你觉得我这书楼如何。”一楼墙上挂着大家书画，间或挂着几方琴，粗看也是绝不是凡品，中间一张檀木长桌，上面摆了众色砚台，方方都得精髓，上了二楼才见到苏老爷在书桌前坐了，手边靠窗一色雕花小倚上已经摆下两倍茶水，几盏茶点，怕是等我们不少时辰了。

    我也很没有道歉的心思，自管自走到他身边的小倚边坐了，端了茶就喝，走了那么长的路，嘴里早差了滋味，就等着这杯茶呢。等茶润了喉咙，才松了神情，满脸满足的咋咋嘴。老爷子看我这样只端着茶碗摇头叹息，做出一副恨不成钢的样子来，眼睛里掩不住的笑。哥哥见我坐了，不好傻站，刚坐下看我这副规矩，也是苦笑。

    我恼恨他们笑我，很是不服气，又听老爷子如此问我，紧了紧声音说：“风度伊留天子眷，几箍犹续老成觞。千秋事业江山辟，一代文章馆阁扬。父亲思虑倒是太重了。”说完一脸得意的冲兄长呲牙一笑，他本听我所言正在品度，我这一笑几把他吓的倒仰。

    父亲缕了胡子，眼睛半眯了，似在琢磨我刚刚说的那几句，“丫头如今见识文才已是少有能敌，难怪骆子兴私下没少夸赞你，说他女儿性子孤寡，却难得对你的人品推崇备至，你们两人又私结了粉黛金兰，个中气度就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言语下透出丝丝得意来，脸上却是平静。

    见不得他露出那副样子来，怕是又要算计些什么了，腾的站起来，就往博古架那摸去，一方小砚倒是精巧的很，手掌盈余，雕工玲珑洒脱，层次分明，端砚坯子盈润，迎着光散出玻璃亮来，喜欢的放不下手来，转身去看老爷子，挂出一副哀求的样子来。他也很是见不得我露出这个样子，仰了仰手，算是准了，我笑咪咪的行了小礼，甚为得意。

    “梦穹，你且去听言堂那边看下平南先生有何吩咐。”听言堂不就是这次设在溪山，为本次听言之期特意立的院落嘛。归雨说过听言之期类似于春秋的听闻言论，由官家出资筹办，当世的学者名士云集，其中更不乏一些有才情德望的大家，众人谈古论今，引经据典。各国官员也俱是于席听言，希望从中得到好的治国谋略。今年的听言之期设在凤轩，这也是那日我遇到的西凌国来使的原由。这位平南先生就是首屈一指的名士，难怪要让哥哥亲自去。

    见哥哥出去了，我就回神去看父亲，知道他必是有话要问才差了哥哥出去的，这段日子下来早就明白他很不愿意让哥哥介入其中太深，却不知道能不能把这看作是老爷子已萌生退意的苗头。

    “这次木先生也是会列席的。”他似乎是随口一说，我也就全当随便一听。木先生？木鸣琛是当今的启蒙恩师，看来那人是扛不住搬救兵了，只是那人虽是哲人，但是从来不管朝堂之事，即使有心想管，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了。“木老先生对你却难得上心，那日还问你会不会随老夫去听言。”

    我？我连见都没见过那位老先生啊，父亲见我一脸迷茫之色，也露出疑色：“很不必忧虑，也是好事，结识名人雅士，长些见识倒也是好事，以你如今机敏，老夫自是不担心的。”

    我脑子里还在细细筛漏宫中细琐，好明白如何得了木先生的眼。父亲见我钻牛角尖，也不说话，去看桌前暖炉上热着的茶水。

    “以丫头看，如今该当如何？”一卷子书轻敲我的脑门，才惊觉原来傻了不少时间了，还是没想出所以然。

    捂着脑门，把话在嘴里细细过了，琢磨着说是不说，想起苏家上下对我存的心，一咬牙：““急流勇退谓之知机。”一字一句，难得的端正颜色。

    他想了想，慢慢坐了，长指在桌上慢慢敲着响，“树欲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