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凯西离去以后，杨荔枝觉得和罗伯特交往起来，反倒不自然了。她不愿显得那样热忱，也尽量控制着想和罗伯特见面的愿望。她害怕被以为，她想急不可耐地鸠占鹊巢。

    过去，凯西在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地奢望过，如果她是凯西该多好啊。她羡慕过她，也妒忌过她。可是，现在，横在她面前的障碍没有了，她却畏畏缩缩了。

    她知道，凯西离去的时间不长，罗伯特还沉浸在痛苦中，如果这个时候表现得特别热切，是不大合适的。她得等待，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

    这几天，她除了感觉到罗伯特准时上下班之外，并不知道，罗伯特在屋子里究竟在干什么。

    星期六又到了，她坐在窗前的写字台旁，托着下巴沉思。她从国内带来的袖珍型录音机里，正在播放着戴玉强演唱的“你是这样的人”，这亲切熟悉的旋律，令她想起了远方的老母亲和哥嫂。不知不觉泛起了一股思乡之情。外面，碧蓝的天，雪白的云，又把她带回到现实。杨荔枝啊，这么多年了，你像一叶孤舟，飘来飘去，现在又飘到了北美，风吹雨打，颠簸流离，何时能靠岸，何处是归宿啊。

    正在她抬着头，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海阔天空地遐想时，她看到窗外，一只玛瑙红的小鸟，欢叫着从远处飞来，杨荔枝探出窗外望着它，见它飞进了房檐下面的鸟巢中，咦？什么时候鸟儿在她的窗台上方，筑起了这样一个安乐窝？她好奇地瞧着那个土灰色的小堡垒，谛听着里面的声响，从那里传出了两只鸟儿的唧唧喳喳声，一高一低。听不懂的鸟语传递着快乐的信息。世界万物表达幸福的声音是相同的，只是在表达痛苦时，才有了各种不同的声音。隔了一会儿，两只鸟儿，一只大一点，另一只——杨荔枝刚看到的，小一点的，同时从巢中飞出。翅膀先是慢慢地一张一合，很快，加快了节奏，越飞越快，越飞越高，变成了两片红叶、两个红点，终于，融进了天边。

    杨荔枝的心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那只雌鸟把雄鸟带走了？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它们还会回来吗？

    她又想起了楼下的罗伯特。他此时在想什么？在做什么？难道我就这样空虚地等待吗？等着有一天，另一个女人捷足先登，把他从她的身边带走吗？要知道罗伯特可是很有魅力的男人，即使一时找不到机缘，他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吧？外国人中能有几个具有柳下惠式的自持力的？

    是的，决不能再等了，我得找个什么理由和他再接上头。作为房客，这是很容易的事情，这难不倒我杨荔枝。只是，现在确实不是时候，再等几天吧。太主动了，反倒让人家看低了。本来嘛，就不应该女人主动，女人主动不值钱，男人不珍惜。男人主动嘛，似是天经地义的。这大概就是男女之别吧。

    杨荔枝不知道，楼下的罗伯特，这些天，也不平静。尽管他还没有从失去女友的悲痛中完全恢复过来，可他还是不时想起楼上的密斯杨。他已经没有了悲剧刚发生时，那种刻骨铭心的剧烈的痛楚了。

    几天前，他回家后，倒头就睡，常常连晚饭都懒得买，懒得做，一下子瘦了七磅。后来，精神好点了，就把和凯西以前拍的照片翻出来看看。要不就听听音乐。他不听那些带着悲伤情调的古典乐曲，只听些节奏激越，曲调欢快的现代音

    乐。他想调整自己的心情，尽快从忧郁中解脱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他奇怪，密斯杨这几天，很安静，对他客客气气，不冷不热。我没得罪她吧？好像没有。说心里话，他有点喜欢这个中国姑娘，可是他对她太不了解了，似乎就知道她的名字，连她的年龄都不知道，当然年龄本身没什么重要的，可要不知道年龄，连张生日贺片都不好送。她看起来，有点神秘，捉摸不定，有时很快乐，有时便突然地不高兴了。有一点喜怒无常。中国姑娘不都像这样吧？

    再说，两年不到她就要回国了。要是建立那种关系，她不想呆在美国，我又不能去中国，那怎么行呢？我一句汉语都不会，到了那里，还不像离开水的鱼儿一样？ 中国，在他的心目中虽然古老美丽，是他最想去旅游的地方，可是要在那里定居，那就像要搬到月亮上去住一样，太遥远了，太不可想像了。

    自从十四五岁，还在上初中以来，罗伯特身边就没有缺少过女孩或女人，一个个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了。断档期从未超过三个月。遇见凯西之后，才收住了心。在所有交往的女人中，他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凯西。可凯西，却离他最远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两手枕在头下，痴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蛛网，一只褐色的小蜘蛛，像豆粒般大小，不知是在辛勤地织网，还是在悠闲地漫步，一直在上面爬来爬去，随着它的颤动，蛛网也跟着一张一合，一收一缩，眼看，那薄纱似的蛛网被撕扯得快要撑破了。

    他翻了个身，叹息了一声，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空虚无聊。

    此刻，杨荔枝在做什么呢？对了，我曾答应教她学车的，我得遵守承诺，今天不行了，还是周末吧。我应该先告诉她去考笔试，笔试通过后才能路试。

    想着想着，他就起身下床，向客厅走去。他拿起了话筒。

    听到电话铃声，杨荔枝神经质地从桌旁跳起来，凭直觉她猜测那是罗伯特打来的。她压抑着兴奋和激动，拿起话筒之前，清理了一下嗓子，然后，平静地说：“你好，我是杨荔枝。”

    “密斯杨，我，罗伯特。我说，我是说，你该考虑一下练车的事情了吧？学车之前，得先考笔试。笔试通过，拿到学车驾照后，才能学车。这样吧，你考过试后给我打个电话，好吗？”罗伯特就像是跟他办公室的一个女士说话似的，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杨荔枝试图从那好听的男中音里捕捉点爱或者类似于爱的信息，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罗伯特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好在，终归是他主动给她打了电话，这给了她一点安慰。

    既然你罗伯特这样，我也要耐着性子周旋，于是，她也颇为平静地答道，“谢谢你的提醒，罗伯特。我正想着去考笔试呢。考通过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之后的两天，把公司的事务处理完了，杨荔枝就捧着一本州交通手册看，还在网上模拟了几套考题，很快就让朋友带她去DMV（车辆管理局）考试。在电脑上敲打了半个小时，轻松地得了满分。待回眸一望，和她同时开考的一个美国小青年，还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嘁着眉头，犹犹豫豫的，没有结束的意思。DMV里面的两个工作人员，同时向她竖起了大拇指。杨荔枝微笑着，心想，这算什么，应付这类考试，对我杨荔枝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杨荔枝从小学到大学，都是以善于考试著称的。学习好，聪明，这类的字眼儿，都快把她的耳朵磨出茧子了。

    她回家后，用最快的速度给罗伯特打了电话。罗伯特没想到她这样快就通过了考试，还是满分。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本来中国人就聪明嘛。他记得当年，他考了两次才通过笔试，而路试一次通过。

    他和杨荔枝邀好，星期六下午带她去一个中学的操场，练车。练到一定程度才好上路，不然，太危险了。

    杨荔枝很兴奋，不只是通过了笔试，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和罗伯特学车了，她渴望和他名正言顺地呆在一起。

    她有意逗逗罗伯特，“那，我跟你学车，该怎样付费呢？一个小时多少钱啊？”

    罗伯特呵呵笑了，这是凯西去世后，他第一次舒心地笑。他想了想说，“密斯杨，我看，你不用付费了。我想跟你学学汉语，每个星期教我一次汉语，好吗？你不付车费，我不付学费。两相抵消了。这样不是很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