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他的时候,是半个月后,那天我在属于我个人的小画室里赶毕业论文,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草稿是写了一张扔一张,我咬着笔头,眼睛盯着电脑的屏幕一动也不动的,我在参考别人的论文,想在别人的论文中找到一点思绪,说白了,就是间接性抄袭。就在我默默地进入状态的时候,他的脚步声扰乱了我的思绪,我听到楼梯那边传来,他熟悉的脚步声,是那么地稳,那么地沉。还记得刚刚搬入这里的时候,一旦听到他这个脚步声就会让我起鸡皮疙瘩,我会吓到躲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装睡。
但他没有走到这边,我也没有走回房间。
我听到书房那边,开门,关门的声音。直到两个小时,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我还想留在他的身边,我可以故意过去讨好他。可我不想,我不想讨好他,不想看到他,不想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好感。
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书房那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杯子打烂的声音?还是酒瓶?或者是他在发脾气?他从来都不在书房那边发脾气,如果是……
二楼经常发生暴力事故,崔妈都见怪不怪了。通常这些时候,崔妈是不敢上楼的,如果蒋寒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我岂不是要出去游街示众了?倒时候我当情妇的身份都人所皆知了,搞不好还会给我冠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我还年纪轻轻的,现在正是我貌美如花的阶段,我可不想这么快,就自毁前途。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快步跑到了书房那边。我轻轻地敲打着书房的房门,我把耳朵贴在那扇门上,仔细地琢磨着该怎么办。过了两分钟,我见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只好壮胆开门,徒步走进书房。
只见,他正倒在书桌上,书房里满屋子的酒味,酒瓶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射得到处都是。
我手上拿着一只玻璃杯,杯子装了四分之一的酒,其余的四分之三的酒全都撒在他的手上,他的衣袖上。
我轻轻地走过去,拿过他手上的酒杯放在书桌上,用手摇了摇倒在书桌上的他。
“没事吧!”我小心翼翼地说。
见他没有反应,我连忙把手放在他的脖子处,试探他还有没有脉搏。他突然就就醒过来,用手拉住了我的手。他醉醺醺地看着我,眼睛的方向也不对,一直在嘴里说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吧!”我最讨厌闻到酒的味道了,我忍住呼吸,一边把他推,一边拉扯着他。
他应酬的时候都会喝酒,只是我从来都没有看过他喝醉的样子。他这个样子是那么地失魂落魄,那么地让人心疼。
他的眼睛很迷离,很绝望,就像第一次看到那个失魂落魄的他一样。
“两年前……我伤害了你……我不该对你说那番话,不该让你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他搂住我的腰,像哭着一般,紧紧地钳住我的腰。
两年前?两年前的我们还不认识,两年前的我们从没说过一句话。他口中的那个她,不是我。也许是她的太太,或者是他某个深爱着的女人。我的心脏突然缺氧了,觉得心狠狠地被人抽了一下似地。原来,他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替代品而已。雨安曾经跟我讲过,他两年前在T市那边和我有“一面之缘”,通过望远镜结下的情缘。我努力地回想,或许他想在我的身上找其他人的影子。这也难怪,他爱上的是镜头下的我,而不是真实的我。
“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不该……”
他一直摇头,一直在责怪着自己。
这听起来似乎对我说的一样,其实他搂住了我,心里想到的是其他的女人。刘可夏,刘可夏,你只不过是别人的情妇而已,你在奢求什么?
“你喝醉了。”我很想把他推开,但他死命地抓住我。
直到他大声地哭泣起来,我整个人像被电电了一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是那么地爱你,你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
不要误会,不是跟你说。我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他的话会让我对号入座,如果不是提到两年前,我还真的以为他嘴里说的那个是我。
对啊!怎么可能是我,他从不曾爱过我。我只是他用钱买回来的玩具而已,顶多就一个代替品。我真庆幸自己没有爱上这个有点坏的男人,除了交易,我们没别的。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很悲哀,发现情妇的生涯其实一点也不容易。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选择我从来都不曾认识这个男人。
第一次见到他喝醉的时候,是大三第一个学期,冬天的某一个晚上,那天天气非常冷,我从学校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钻到被子里去。我在睡着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听到上楼的脚步声。那天,我整个人是被他从被子里拽出来的,我满脸惊恐得看着喝得醉醺醺的他,他的表情好恐怖,他看着我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他多年没看到的仇人一般。他的脸因为生气而扭曲,他的眼睛就像骷髅头的眼睛,眼窝的深处我看到了黑暗。他死命地拽住我的肩膀,我的肩膀快要被他给折断了,我不敢吱声,用非常恐惧,又渴望他放过我的表情看着他,哀求他。他一直在说话,但不是对我说。
那天,他哭得很伤心,是撕心裂肺的那种哭泣,整个房子都充满了他的哭声,就像是半夜里,那些哭泣的孤魂野鬼。我不敢吱声,任由他对我发泄。
他把房子里的椅子,桌子全都推翻,连同立在房间的那块大大的装饰玻璃都打烂了。他用他的拳头打在那块玻璃上,鲜血染红了他的右手,我看到了他右手手指上的白骨露出来。
“为什么你总是看不到我在努力,为什么你总是认为我不如他,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儿子?”
那天,他一直在哭,一直在叫。他在叫爸,又叫哥的。
据我所知,他根本就没有哥哥,我也不清楚他的家庭关系。但那一晚,我非常确定,他的人生过得一点也不快乐,他只是在伪装,在伪装着他很坚强,把他最软弱的那一面给掩盖起来。
我一语不发,眼睁睁地看着他哭,看着他闹。他就像一个小孩,他要对我发泄他心中的不满,仿佛在对我说,我要的是关心,我要的是,你对我说,我很好。
我就站在他的身旁,他搂住我的脚,他在颤抖,哭得失魂落魄的。
他手上的鲜血染红了我的白色的牛仔裤,我把手放在他的头,轻轻地拍着他的头,我也哭了,那是我第一次为他哭,真正意义上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