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田力现在的心情就象这初夏暴热的天，烦躁极了。不但他的心情烦躁，他的老婆心情也糟透了。

    田力心情烦躁可以满町走，他的老婆可就没有这份自由了，女人满町走会招人闲话。于是她只有另择消愁的通道，每当等到田力出去后便守着那台电话机，女儿是娘身上的肉，不找她倾诉找哪个？

    “娘！您不怕耗话费也得在我下班的时候打呀！总是在我上班的时候打进来会逗老板生气的，娘！爹下了就下了，有么子大不了的嘛！您们一分钱不赚女儿也照样让您们生活得很好，放心！娘！”

    “实在是怄气不过，你没瞧见龚耕那得势的派，把娘气死了，人活一口气唦！娘宁愿三歺啃茹渣也不肯受咯呷气，桂桂，想办法吧！帮娘出了咯口气，娘死了也眯眼。”桂花她娘在哀求了。

    “好好好！你给女儿点时间，让女儿来想办法好不？再别打了，女儿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样的电话桂花她娘打了无数回，田桂花再也不敢无动于衷了，她娘天天守着电话唠叨，她能袖手旁观下去吗？。娘辛辛苦苦送自己读完大学，却再三强调她不图女儿知恩不图女儿报答，仅仅对女儿只有咯点心愿，如果娘的咯点心愿女儿都不去完成，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一个名牌大学生难道还斗不过一个乡下穷棒子？娘也不会相信的。再说田桂花其实心中也有不平，爹下台没关系，反正爹也不是么子好官，可千不该万不该，爹不该是被龚耕算计下台的，咯种算计太不光彩，太不应该裸露在官场中，算计下台也沒关系，龚耕自己不该上去替代了他，现在是法制社会，是和平年代，这种小人得志的现实实在应该错过历史。

    田力更是坐立不安，无聊之下他去了牛富的家，他现在觉得他与牛富同病相怜，同病相怜的人才会有共同的语言，田力现在很想找同病相怜的人倾诉倾诉。

    然而牛富却并没有感觉到他与田力同病相怜，他现在似乎没有了任何烦恼，就象是一个跳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他老爹老娘现在也没再另立灶头，大慨是由于牛富良心发现，觉得八十多岁的老爹老娘实在应该吃点现成的，于是他把老爹老娘的灶头拆了，老少两对夫妻共一个灶头过日子。

    叶英本来就是个言语不多的善良辈，经小翠寻短见一役之后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了。这一家子现在好象一切都看开了，只有看开了的人才会有豁达的心胸。牛富一家现在对任何事都持无所谓的态度，比如叶英的工资在过去三十多年里一直都是叶英自己领取，还从来没有过过第二双手，但现在她不那么坚持了，她现在的工资牛富领过，牛富的爹也领过。从前他们家各有各的钱柜，而现在的钱柜合在一处了。这种重大改变对一世视钱如命的叶英来说的确是相当难能可贵了。

    田力从前每次来都是坐在牛富楼上的小屋里，因为他们每次会晤都好象有着巨大的秘密，好象只有楼上那间小屋才能藏得住秘密。现在不同了，田力就坐在牛富的地面台阶上，一把小竹椅移一下就在田力的屁股底下，茶是清茶，瓜子花生就免了，处处都流露出乡邻之间的那种自然。田力可能是因为官位缷了，秘密也就不存在了。所以他们胆敢五人同坐在一起对天话家闲。

    “牛富，还是你有先见之明，主动就迴避了，有龚伢子的阴谋在策划，你上次就是参加竞选也上不了。可你自己主动就迴避了，多光彩！高！实在是高！不象我还一眛脑疯疯地去争么子村干部咯只乞丐碗，结果弄得灰头土脸的，难堪死了。黑！咯呷社会就是黑！我不如你，不如你哟！”田力百感交集，叹息不已，看得出，他内心在熬膏药。

    “田书记啊！你的内心其实很不平静，你还是看不开，也难怪，沒付出代价的人心永远静不下来，他龚耕想当就让他当唦！你不当干部又饿不死，那么计较干么子呢？”牛富说的是真心话，他没有做作。

    “是到是咯回事，就是心里不平整啰！”牛大爹也在为田力说心里话，他把塑料旱烟袋放在膝上，他正在专心卷着旱烟，嘴上说着话，舌头却在纸上舔口水，以至于讲话连咬字都不准确。

    “爹，您也就是放不开，八十多岁了还喜欢闹意识、争硬柄，咯有么子不平整呷？别人上去了你不平整，你上去了别人平整吗？龚耕毕竞有文化嘛！又是年轻人，他当咯呷村支部书记有么子不好呷？咯村干部又沒规定是哪个当的！”

    牛富这话掷地有声，听起来好象他心里对田力有积怨，其实不然，他说的是心里话。不过这话也只有他现在敢说，打从前你打死他他也不敢说。田力听了这话感慨万端，牛富是改脱了，也解放了，现在说话多轻松？多无顾忌？这种轻松田力不能不羡慕。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来自己原以为与牛富同病相怜，现在会有共同的语言是想错了，不过道家闲并不一定要追求意识观的统一，反正是为了娱闲时，意识观不一样可以道与意识不相干的家闲嘛！

    “牛富，怎么想到与大爹大娘一起吃了？”田力的话题转得如此突然，那种不自然的表情当然写在了脸上。

    “唉！早该如此了，现在的世上人啊！只晓得儿女是块宝，把父母当根草，轮到自己老来时，后悔都来不及了，我家翠妹子过了我几次口，可我没重视，及到现在她去了，我才意识到她其实说得很对，我也希望我两个女儿女婿将来对我们也好一点嘛！”牛富的双眼又红了。

    看来牛富经此一劫连学问也长了，田力现在也真正意识到了自己与牛富的距离越来越远，牛富现在的身影清晰而高大，而自己的身影却模糊而矮小。既然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不如早点走开，特地过来道家闲想求得一份安慰，谁料说不上三句话便塞了心，满腹的辛酸无处诉，田力显得苍凉极了。于是他只得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苦笑着告辞了牛富一家独自背着手走了，牛富望着田力远去的背影，显然有点象对虾。

    田力在家乡寻求安慰，他的女儿田桂花在海边寻求发涉。

    星期天里，秋叶与田桂花不是呆在书吧就是慢步在海滩：“桂花，这些天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么子心事？”秋叶与田桂花又慢步在海滩上。

    海滩上的细沙有些烫脚板，但海风总是那么柔和，田桂花用力一挥右脚，把脚上的高跟鞋挥出了好远，掉到海水里去了，接着左脚又如法炮制，干脆把双足裸露在沙滩上，她双手做着喇叭筒对着大海高呼：“该死的龚耕，奸诈小人，我誓要把你赶下台。”声音缥渺而去，消失在远处。

    秋叶早跑进海水里把田桂花的两只鞋检了回来：“桂花，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你细说吧！”

    “沒什么可说的，反正我要为我爹出咯口恶气。”田桂花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你看你看你看！没修养了吧？还大学生呢，地道的一个小学生嘛！你一个女孩子家，准备仗剑复仇哇！”秋叶努力做鬼脸，但依然没逗她发笑。

    “我爹没男孩，我便是花木兰，我不出征谁出征？”

    “出征杀敌呀！杀谁？日本强盗早被赶走了，杀中国人吗？杀我们的党吗？”

    田桂花终于忍不住“卟叱”一声笑了出来：“这回你还真说对了，我要杀的这个人的确是个党员。”

    “你与我们的党也有仇？你不也是党员吗？”

    “我这个党是一个伟大的党，而他的那个党却是个猥琐的党，他敢利用卑鄙的手段把我爹的书记也端了，端了我爹的书记算是他复仇，我还可以理解，可他自己竞然厚颜无耻地坐在那个位子上，你说气人不气人？”

    “权利之争很正常呀！这并不能就证明他与你爹有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