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钱忠利借着晨光仔细研究广东省地图，最后旗帜鲜明地在东阳市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那是2001年的那个春天。

    东阳市，广东不算富裕的地级市。从区域划分上，东阳市不属于珠江三角洲，但紧邻珠三角。东阳人开口闭口喜欢说“我们珠三角”之类的话。有趣的是，真正处于珠三角的深圳、东莞的居民是不会说这类话的，因为这句话对他们来说“纯属多余”。远离珠三角的韶关、湛江等地居民也从来不说“我们珠三角”，也因为这句话“纯属多余”。东阳市处于“泛珠三角”区域，经济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类人最容易产生虚假的优越感和脆弱的自尊心。

    东阳市区内有两家大医院——东阳市第一人民医院、东阳市第二人民医院。这两家医院是医药代表的必争之地。市区内还有中医院、妇保院、区医院、民营医院等等，这些小不点的医院入不了钱忠利的法眼。下属东阳还有四个县级医院，业务收入也不错，但钱忠利凭目前的实力不想把战线拉得太长。经过一番考察和掂量，钱忠利决定前期的着力点应该是东阳一院和东阳二院。于是，他从小李的手上买下了红花注射液的代理权。

    东阳一院和二院的业务收入不算小，但经营效益并不好。经营不好不外乎两个原因：

    一方面是管理问题。这里的院长比正宗珠三角医院的院长更难当。这里的员工安于现状，他们明白再努力也去不了深圳。即使深圳哪家医院要他去，他也承受不了那里的高房价，也忍受不了那里的竞争。于是乎，铁了心，这辈子就在东阳耗下去了，有点小和尚念经般混日子的念头。一个人没有了想法，你就拿他没有了办法。

    另一方面是体制问题。深圳同规模的医院，行政后勤人员只有一百人，而东阳一院的行政后勤人员则达到了二百五十人。并不是院长二百五，而是因为这个地方的好企业不多，有关系的人把医院当成了混时间的好去处，各色人等都挖空心思、削尖脑袋往医院钻。院长又不是长江大堤，想挡也挡不住，更何况大堤也有溃堤的时候。院长稍一打盹，领工资的黑压压的一大片。院长忍不住惊愕：“这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呀？我这做院长的咋都不认识呢？”

    钱忠利选择东阳市作为根据地，不是没有脑子，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认为在东阳做药品销售至少有两个不利因素：第一，这里的医生像饿狼。对临床费的胃口要求很高，一百元的药不给到三十块钱以上的回扣，一切免谈；第二，这里的医院像饿虎。药品送给医院用，什么都好说，但你到医院讨回款，那无异于虎口拔牙。如此一来，国内外大药厂都不会把东阳作为重点市场，理由是大药厂有实力，在珠三角发展会很好，犯不着去惹这群豺狼虎豹，而且是饿得两眼冒金光的豺狼。经济实力太差的个体承包商也怕到东阳，医院给你拖上一年不回款，早就把你拖得没脾气了，你的药用得越好，你可能死得就越快！

    钱忠利的决定让谢名贤揪心。谢名贤一脸凝重地警告：“兄弟，你知道东阳的深浅吗？多少英雄豪杰进入东阳市场，结果是死无葬身之地。当初咱们师哥万新奇，往东阳砸进去了一百多万，连个水漂儿都没打出来。你竟然想去跳，你小子哪根神经出了毛病？”

    面对谢名贤的质疑，钱忠利第一次深沉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颈椎骨咯吱地响。他冷静地分析：“在东阳市做药，最大的优势是进药方便，因为医院也有自知之明，他们的信誉不好，门前问津的人少，进药的要求自然会低很多。正如一个女孩没有花容月貌的外表，自然也会降低择偶标准，一辈子碰到了一个追求者，你说她能轻易放过吗？”

    “打住！忠利，我跟你说正经的医药市场，你小子怎么东扯西划拉地说到女人身上去了，你想女人想疯了吧！”

    钱忠利龇着雪白的牙，像一只要吃人的狼，继续掰扯：“在药品征途上，哪里都是豺狼。医院这群饿狼饿虎是可以智取的，毕竟有供求关系，这种唇亡齿寒的道理院方还是懂的。虽然在回款时间上能拖就尽量拖，但说到底医院绝不可能赖账。就跟钓鱼一样，看谁更有耐心和信心，说白了也就是看谁能耗到最后……更何况你要是和院长的关系搞到位，医院也会及时回款，医院往往拖欠没有关系的医药代表的货款。现在很难有一刀切的政策，面上的政策都是革那些没有门路的命。我觉得，那些小医药代表面前的真正豺狼不是医院，而是那些大药企。他们凭借自己的上层关系和品牌实力，想方设法挤兑那些小医药代表。如果被这帮豺狼吃了，他们是连骨头都不会吐一根的。”

    谢名贤没有接话，深情地望着这位患难兄弟。交往这么些年，他太了解钱忠利了，他是个充满血性的男子汉，勇敢、莽撞却不乏睿智。虽然看上去嘻嘻哈哈，但只要他认准的道儿，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钱忠利认为，如果说东莞、深圳、佛山市场是金灿灿的黄金市场，那东阳就是乌金市场。黄金的价值人人知道，但乌金的价值却不是人人都能认识到的。

    谢名贤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钱忠利，临别时给好兄弟送上一句祝福的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钱忠利拱手答谢道：“世上到处都是路，走的人多了，狗屁路都没有了。”

    “这是谁的名言啊？”

    “钱忠利名言。”

    两位患难兄弟击掌而别。钱忠利站起身，走出了出租屋，走向那即将让他生生死死的狗屁东阳……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都市言情小说！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