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朦胧，气候干燥，沙尘弥漫的天津火车站站台，人头涌涌中，形体瘦削、病态的肖华牵着年刚十四岁的女儿肖婷婷，注视着将要驶入的列车方向。肖华的脸很久以来没有这刻舒展过了。当然，迎接相隔十多年的牟云山到来是一种喜悦，但更多的是有感于肖婷婷的喜悦而喜悦。牟云山的相片、事迹，早在她的脑海中织造了纵横交错的网。这会向往已久的牟云山就要在眼前出现，能不欢呼雀跃，激动万千！

    不错。顾连农说牟云山得到肖华肖老师的青睐一点不假。高中一结束，吴春花喝令牟云山到邮电局，就是给肖华打的电话。一方面向肖华报告高考实情，一方面提前向已是大学教授的肖华来个感情投资。当牟云山高考分数一跃入国家重点分数线，肖华就活动开了。现在牟云山能得偿所愿的进入建筑专业，应该说肖华功不可没。

    其实，肖华另有私心。他庆幸牟云山不负他的教导取得优异成绩，庆幸他和杨媛当日的目光，更多的是庆幸当年在东海湾海滩上杨媛向他耳语，说将来要牟云山当他们的乘龙快婿的心结，现在有解开的希望。试想，当时就这么一说，他和杨媛结婚后不到一年果真就生了一个女孩。相信头上三尺有神明，冥冥之中有定数。

    牟云山那里知道他敬佩的肖华和杨媛心思是这等的残旧！顾连农和吴春花的父母指腹为婚情有可原，他肖华和杨媛不是大老粗，是时代的知识分子，竟钻入俗套无免不有点悲哀之感。可问题是这事只有肖华和杨媛他们自己知道，又不外传，连他们的女儿都不知，牟云山就更不用说了。

    嘟。火车进站了。

    牟云山刚下火车，还来不及看一眼都市火车站的风貌，肖华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牟云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瘦削病态的学者，那个额头光亮，肤色白净，意气风发的上海知青，不知几回回在他梦中见到，这刻这般无疑不是给他狠狠的一记。

    “云山。”肖华高兴地叫着。

    牟云山还处于疑惑当中，一时间竟没有应答。不只如此，一双俊目不停的在肖华周围搜索——他在寻找师娘杨媛。

    “婷婷，快叫云山哥哥。”肖华明了牟云山的心思，却令女儿转移他的视线。

    “爸，他就是云山哥哥？”肖婷婷仰脸看着她的父亲，薄薄的嘴唇里飞快地嘌出话来。

    “嗯。”

    “爸，真像相片里的，我喜欢…云山哥哥。”

    肖婷婷说时，一点也不害羞，竟跨步上前双手抱紧牟云山的腰，俊俏的小脸也贴在牟云山的心口上。大有一番：牟云山你是我的和你跑不掉了的韵味。

    突如其来的形势急令牟云山收拢了心神。他定定地看著肖华。

    “这…肖老师。”

    “这就是我和你师娘的女儿肖婷婷。”

    “长…这么高，这…么大了！”牟云山面色讪讪的。

    “她天天吵着要见你呐。”

    牟云山不知所措地笑，因他不知伸手去推开她还是任由她就如此这般的抱着不撒手。

    “婷婷，”肖华轻嗔说。“你云山哥哥远道而来，身上不只有东海的咸腥味、花果山的猴骚味，更有火车上杂七杂八的人的汗臭味呐！”

    “爸！…我不管！”肖婷婷撒娇，死皮赖脸，还跺起了脚。

    面对眼前的女儿，肖华一点办法也没有！但，他不想在牟云山面前展现自己教女无方，特别是在人头涌涌大庭广众之下。他改轻嗔为重嗔：

    “婷婷！”

    “……肖老师，”别后初次重逢，牟云山他得知进退！“婷婷妹妹生长在都市，那闻过我们东海湾的味儿。她这也正在学北京万寿寺的佛山石，一点而知全貌。”

    “云山哥哥，你说什么，我弄不懂哩？”肖婷婷仰起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紧紧地盯著牟云山的脸。

    “婷婷妹妹，请云山哥哥吃十八街麻花，要么驴驹河赶海拾贝？”

    “……成交。”肖婷婷小手指与牟云山的拉勾，大母指还对了印。之后左手牵著牟云山，右手扯著肖华向车站口走。一脸的喜庆。

    肖华的家在校园生活区A幢二楼204房。牟云山进得这一厅一房一厨房的房子，对砖瓦结构的房子，对电视机、收音机等物无心观看。对肖华的热心邀请，肖婷婷的云山哥前云山哥后只是敷衍。他一双眼睛锐利地在客厅、卧房、厨房，搜索着师娘杨媛的影子。

    肖华知道牟云山在寻找什么，频频地叫他喝茶，吃水果、吃饼干、吃糖，询问东海湾的近况，询问他父母的安康。后来他叫肖婷婷：

    “婷婷，陪牟云山哥哥看电视。爸到厨房张罗酒菜，为你牟云山哥哥接风洗尘。”

    “哦。”肖婷婷应了，并拉云山到电视前。不过，她没有开电视机，却是闹着牟云山要他说北京万寿寺佛山石的事。

    牟云山此刻那有心思说这个！他吱唔了几声，弯腰轻摁着肖婷婷的肩头柔柔的问：

    “婷婷小妹妹，妈妈几点下班回家？”

    “……爸！”

    咝！牟云山的心好象莫名其妙地被人捅了一下。他只是这么的一问，肖婷婷不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脸色大变，咧嘴哭喊着她的父亲。他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婷婷，别哭别哭。”肖华身系白式围裙从厨房里急匆匆地出来轻摸肖婷婷的头安抚着。

    这是怎么回事呢？牟云山极力的想。

    “我们的婷婷是坚强的孩子。”肖华继续劝着肖婷婷。“别哭了呀？你云山哥哥刚来……”

    “云山哥哥，我要妈！嘤嘤嘤！”肖华的话还没有说完，肖婷婷竟扑到牟云山怀中哭喊起来。好象吃定了他牟云山似的。

    问题到了这种境地，就是牟云山不向他肖华问个明白，他肖华也掩盖不住了。问题是他不想在伤口上撒盐，更添那无谓的痛苦。他摇头叹息一声，转回厨房去了。牟云山能从厨房里传出的锅碗碰撞声和切菜声，听出其间隐含着极大的悲伤。

    牟云山没有追进厨房问肖华：他的师娘杨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肖华不想说，自有他不想说的因由，问也等于白问，纯属多余。但他肯定，他的师娘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呢？他在绞尽脑汁。

    离异？从东海湾海滩看到他们的那刻起，他们恩爱的模样就象烙印般紧紧的嵌在脑海里。再说，肖婷婷哭喊母亲的样子也不象是离异那么的简单。那么是某种，比如他杀、自杀、车祸、绝症等离开了人世上了天堂？我呸呸呸！可……

    牟云山沉迷在某种假设中不知自拔。肖华将一盆盆具有天津风味的菜肴和东海湾味儿的海鲜送到客厅的餐桌上，离他只是咫尺，他的鼻子由如得了鼻炎，闻不到香臭，就是腾腾的热气婀娜向上伸展他也浑然不觉。

    “云山，”肖华说。“快尝尝肖老师的烹饪技巧。”

    牟云山仍在沉思中。

    “唉！”肖华重重地叹了一声，双手抱头弯腰坐到了牟云山旁边。

    肖华的自乱阵脚，更增添了肖婷婷的悲伤。她以前只要想到她母亲想到伤心处，总是依偎着父亲排解，这刻她的父亲好象也很无助。于是，牟云山成了她另外一个支撑点，她攀牟云山攀得更紧了。

    牟云山对攀着他肩膀哭喊母亲的肖婷没有反感，更没有推开，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悯无声地占据了心胸似的。他断定师娘杨媛身有不测了。只是那一样不测还待进一步证实。

    “肖老师，”牟云山轻咬牙齿，声音颤抖着说。“你说吧！学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