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的训练事宜,众兵士也再不偷懒迟到,陆衡教练得还算顺心。
转眼已入严冬,天下起了大雪,把山川原野都装扮成一色的雪白。因为冬季人马行动不便,胡兵也不敢出来袭扰,北瓦河军营的将士日子竟比秋日轻松多了。
一日,陆衡站立于帐外,望着纷飞的鹅毛大雪,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师巨鹿先生,便急忙请了假,披上件斗篷,搭乘粮车入了郡城中。
陆衡走到昔日读书的天一方书院,只见大门紧闭,方才记起书院入冬停学的旧规,只得徒步三里来到先生的草堂。陆衡上前叩门,少时门开,出来个仆人装束的男人,看他一身衣着,问都不问便把门重新合上。陆衡也觉得奇怪,心想先生家的仆从竟如此无理,只好再去叩门,那男仆不耐烦地探出头,问找谁。
陆衡道:“我是巨鹿先生的学生,今日特来拜会先生!”
仆从道:“先等着,我进去通报先生。”便又把门掩上,隔会儿又开门,说道:“我家先生说了,他的学生都是读圣贤书的文士,并没有着甲衣的弟子,你还是走吧!”便把门“嘭”地关上,无论陆衡怎样拍打都无人应答。陆衡无法,只得退到阶台下,向门而立。
十月的天,雪下个不停,刀子风刮到脸上就把热气带走。陆衡穿着铁制的铠甲,身上虽然还有件御寒的披风,却早把他冻得瑟瑟发抖。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也记不得自己在风雪中究竟站立了多久。他却是以军人的身姿挺立于天地。
雪可算停了!仆人拿着扫帚开了门,本要扫雪,抬头见到这兵头儿居然还在这里,急忙丢下扫帚,门也不关,慌慌张张地跑了回去。一会儿,仆人领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文士从府门内跨出来,正是巨鹿先生!常巨鹿见他在风雪中屹立了两个时辰,雪已没入他的靴筒,不禁神色凝重。
陆衡向他作揖行礼,道:“学生陆衡拜见先生。”
巨鹿先生不觉心疼,叹道:“你这孩子,仍是十分的倔脾气,还不随我进去暖暖身子!”便走下来拉他。
“学生遵命。”
于是巨鹿先生领他入了草堂,命人把炉火烧得更旺,又叫人煮了两碗姜汤让他喝下,才见脸上稍许恢复些气色。
“仆子说有一个军官自称是我的学生,先生却没有想到这个军官竟然是你!”
“陆衡弃文从军,一定令先生很是失望。”
巨鹿先生叹了口气,随后才缓缓说道:“你家中的情况先生也听说了些。陆衡啊,你是我常巨鹿门下少有的人才,我本已将你的名姓写入了《举廉表》,没想到……也罢,你既有了打算,先生也不阻拦你。我常巨鹿平生虽厌恶军事,却还要认你是我天一方书院的学生。”
“多谢先生体谅。”陆衡双膝落地,向他行跪礼。
“陆衡啊,你要报你全族的血仇,我拦不了你!但须谨记:战争带不来和平,政治亦带不来和平,惟有两国百姓祈求和平的诚心,才能造就一个太平盛世!”
“学生谨记!”
“不可滥杀生灵,尤不可杀无辜的百姓。先生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日后变成野蛮凶残的屠夫!”
陆衡心中稍有些迟疑,随后答道:“是。”
“若你日后真能做到,也算是苍生之福。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吧。”
“学生告辞。”
与巨鹿先生的对话使他如释重负,心中一下子宽松了不少。
三九的天气,异常寒冷,连北瓦河的水都给冻住了。军营里训练日少,竟没了人气。兵士们大多窝在营帐内不愿出户。
身兼传令官的胡越在各帐间奔走,道:“校尉有令,全营兵士即刻赶往较场,不得有误!”众人疑道:“大冷天的怎么还要到较场?”也不敢迟疑,赶紧穿好外衣,赶到较场集合。
陆衡身着一身冷季的软甲,外披一件牛皮披风,头戴护耳鹿皮帽,手上却不见有手套,执着长枪立于行伍之中。
“枪棒,这么冷的天,你把大伙儿招出来为了啥呀?”这“枪棒”之名,本是之前编派陆衡的词儿,然而兵士们叫着亲切,此时已经成了陆校尉的代名。
陆衡道:“唱戏的有句话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为的是提练自己的唱功。大伙儿别以为胡人为着严寒就歇停了,他们此刻或许就在谋划着来年开春,又要到我华夏朝来抢掠多少牲畜和女人。有仗的时候我们就奋勇杀敌,没仗打——那咱们就把训练当仗打!所有兵士听令,脱掉外衣,拿好兵器!”陆衡率先把披风解开,一把扔到雪地上。众兵士也只好照做。
有人就埋怨:“这也太冷了!”
陆衡大声问:“大伙儿都冷吗?”
“冷!”众兵士齐声回答。
“好,随我上山,绕着军营跑两圈!”众人方知这才是枪棒的目的。只见陆衡带头,队伍三人一行,浩浩荡荡地从各营间穿过,引得其他营的将士纷纷出帐围观。数位将军也给惊动了,褚丘石叫住陆衡,问他这是干什么。陆衡跑过来,答道:“将军,冬日漫漫,训练却停不得。我正带着兵士们爬山去,一来可以抵御严寒,二来也可锻炼他们的体力。”
褚丘石一听,赞道:“好主意。我正愁将士们冬日无事可做,来年打仗怕是要吃亏。如今你却为三军开了个好头!传令各营将领即日起率部冬训,不得有误!”
“是!”
“陆校尉,你先去吧。”
陆衡便又领着三百多人浩浩荡荡朝军营外奔去,早有一堆好奇的兵士跟着加入了队伍,一时间竟排成条长龙,后来实在容不下了,余下的人就由自己的校尉领着,在较场中操练起来。
山路崎岖,忽上忽下,有时只容一人通过,有时须假他人之手才能攀爬上去,众兵士在险阻面前体验到征服的喜悦,更从中感受到齐心的力量。连山上坚守瞭望台的兵士也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冬训爬山。”
“爬山?从前可没见过你们这么勤快!”
“我们枪棒教的。”陆衡手下的兵士甚为得意地说。
众兵士绕着军营跑了两圈,回到较场都累得实在不行,可心里却是热乎乎的。陆衡将皮帽一摘,随即引来了兵士们的哄笑。陆衡也笑道:“你们莫笑我,先看看自己!”原来空气冰寒,额头发根间冒出的汗遇冷化成了水汽,远远看着,就是一个个刚出笼的馒头。
陆衡令众人原地休息一阵,等大伙儿都缓过气来,他便令众人站好,大声说道:“善马术者出列。”
会骑马的兵士出列站在一起。
“善射弓弩者出列。”
能射箭的兵士也站出来。
“善刀剑者出列。”
“善枪棒者出列。”
“善机件者出列。”
除了十余个自觉无所擅长的兵士,其余兵士都按长处有所划分。陆衡一一询问十余人有何特长。有人便说:“枪棒,我会说胡人的话,你看这算吧?”
“那你说两句来听听,只别真说胡话就行。”陆衡笑道。
那兵士便唧唧呱呱说了起来,陆衡边听边点头,还特意翻译了两句:“‘我们受昆仑神的指引,来到这块富庶肥沃的土地’。行,你小子胡语说的不错,可以派到胡人里面做个探子。你叫什么?”
“张哈。”那兵士又问:“枪棒,为何你也会胡语?”
陆衡回答:“当年我父亲于大鸿胪手下供职,曾数年间深入胡境为我华夏朝刺探消息,对胡人的迁徙游牧、言谈茶食不可谓不熟。后来我父亲辞去了官职,便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了我。”众人一听原来如此。
又有兵士道:“枪棒,其他的东西我都不行,胡语也说不来。我家是开衣馆的,我也就会这门手艺,内伤外伤我都能治!”
陆衡道:“我倒把这一行忘了!咱们当兵的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