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抽的不是“假牡丹”,而是自制的“凤凰”香烟。
跟我说话时,她一会儿坐在床上,一会儿蹲在床头,那架势简直可以和王少堂说武十回、刘兰芳说岳飞媲美。她一会儿把衣袖捋到胳膊弯上,一会儿又把衣袖拉下来,喜、怒、哀、乐,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在她那瘦长的皱纹脸上,微妙地变幻着。
今天,我给你讲这么一个人。我跟他连头带尾相识也不过一个星期。
那时,我们那个公寓住两家,一家一半。那一家是房东。房东家是姊妹俩。姐姐是房地产介绍所的掮客。掮字就是提手旁,另一边是户和月。掮客,你懂吗?就是拉生意的。房地产介绍所,就是专门负责联系租赁房子的,谁家房子出租,谁家租房子,都在这个介绍所里接洽,交易谈成了,房子三个月租金归介绍所。实际上,那就是中介费。
这天,房东大姐来找我说,刘雯妹妹,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好吗?
不用了,大姐,我现在朋友太多了,简直无法应酬。我说。
这个男的很有钱,是信谊药厂的大老板,人也很老实,到现在外面还没有女朋友。她说。
我听说是信谊药厂的大老板,就同意了。的确,信谊药厂在上海是数一数二的。
药厂的老板姓蔡,大约四十五岁左右,比我大二十多岁。这个人身材瘦长,梳了个大包头。他颧骨太高,像两座小山头。这一天,他在新亚饭店请我吃饭,桌上有房东大姐,还有一个是姓施的朋友,叫施华生。施,就是措施的施。华就是中华的华。生,就是生活的生。施华生是房东大姐的老板,三十七八岁,身材魁梧,四方型国字脸,有点像电影演员王心刚。
房东大姐把我介绍给姓蔡的后,姓蔡的非常高兴。不过,这个人很扭昵,一看就知道是老实人,没在风月场上跑过,肯定没交过女朋友。初次见面,我对他的印象就不错。吃饭时,他小声地约我,让我过几天出来陪他玩。我答应了,并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第二天,我还没出门,想不到姓施的闯来了。他那个房地产介绍所跟我家房子只是一条马路之隔,相距不远。
进门后,他笑嘻嘻地跟我打个招呼。我呢,对他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毕竟,我住的房子归他管。
我一看这个家伙,就知道是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他的一举一动,都表明是风月场上玩女人老手。
我是房东大姐介绍给姓蔡做朋友的,他看我长得好,竟捷足先登,想抢在姓蔡的前面把我搞到手,这种人太不够朋友了。碰到这种人我既要提防他,又要想法敲他,反正不能让他讨便宜。
施华生在我面前,又是吹捧,又是奉承。那种表现让人看了真肉麻。恰巧此时我的佣人来了,说裁缝店催我取大衣。我这件大衣是银灰色的,有点发亮。虽然布料很厚,但不贴身。夏天穿,不沾汗,凉爽。
我那时春秋四季都有不同款式、不同料子的大衣,当然都是时装。
我这件大衣定做的工钱是二百块钱。我对佣人说,马上去取。施华生一听,觉得是献殷勤的好机会,连忙对我说,刘小姐,你等我一会儿,我陪你去。现在我回家一趟,十分钟不到就能赶回来,你一定要等我。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我明知他是回家取钱的,所以没有阻拦。你想送钱给我,你只管送,我照收不误,反正不是我向你要的。
不一会,施华生满头大汗地从家里赶了回来,我估计他身上带了三四百块钱。到服装店以后,我假装去付钱,他连忙拦住我,抢先付了。他摆出的那种阔气的样子,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但是,我仍然装作喜欢他的样子,叫他看不出来我讨厌他。
第二天,我出门没在家,他又送来一床真丝的龙凤被面,两个枕头套。我回来后对佣人说,被面子马上套好,枕头套也装上,送来了就用,没什么客气的,又不是我叫他送来的,真正闹翻了,他也不敢从被子上拆下来,他又没有证据。
施华生在我身上花了三百多块钱后,以为有资本了,于是就想对我发号施令,把我看成是他的私有财产。三天之后,他在新亚饭店请我吃饭。我到那儿一看,他竟把姓蔡的也请来了。姓蔡的看姓施的把我霸去了,很不高兴。想翻脸吧,又不好意思。他们毕竟是老朋友,何况他们之间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姓蔡的就忍了这口气。
施华生在宴席上对我显得百般亲热。我知道他这是有意做给姓蔡看的。言外之意,我是他姓施的人,姓蔡的应该识相点,别自讨没趣。这样,姓蔡的对我要是死心了,他就可以一个人霸着我了。
如何对付这种人呢?我就开始想点子。
记得姓施的曾跟我说过,他老婆不在上海,跟他玩没事,我就有点怀疑。像他这种色鬼、淫棍,不可能让老婆远离在外。我便准备试探一下,摸摸他的底。
一天早上,他刚上班,我就闯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看到我,一愣,心想我怎么这么大胆,竟敢跑到他公司里来了。但他很老练,马上镇静下来,假装热情地接待了我。他认为我到他这个办公室不要紧,反正每天都有男女客人来这里洽淡业务,谁能清楚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问,这就是你的办公地方?
他满脸堆笑答,是的。
就两间门面吗?
是的。
我估计这家伙心里有鬼。他明明是三间,为什么只承认两间?
我又问,你不是说住在公司吗?
是啊。他神色有点慌张。
我继续追问,怎么看不到你的宿舍?噢,大概是晚上铺地铺睡吧?
他这种人死要面子,尤其爱好在女人面前摆阔,我就有意戳他这块疮疤。
他听我话里有瞧不起他的味道,连忙说,不,不,我的宿舍在里间。
通里间的是两扇活动的玻璃门。我走到跟前,轻轻推开一条缝,往里一瞅,果然有个女人坐在里面打毛线衣。
我装作没看见,又转了回来。
这家伙脸都吓白了。他怕我看到他老婆,也怕他老婆看到我。他见我没事人一样走了过来,以为我没发现其中秘密,连忙端杯茶给我说,刘小姐,请喝茶。
我冷冷一笑,说,谢谢你的茶,我走了。
玩一会嘛,这么急上哪去?他说。
有个朋友等着请我,我特来跟你打招呼的,最近几天,我恐怕没空陪你玩。
我知道他巴不得我立即离开。他怕他老婆突然走出来,搞得两下难看。我也不愿意当场戳穿他的西洋景,准备另想一法,让他既不恨我,又无法缠我。
第二天,我给他公司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的。
施先生在家吗?我问。
出去了,不在家。
什么时候能回来?
恐怕得到中午。你找他有什么事?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
那,你在家等一下,我跟你说个事。
我放下电话,直奔施华生的公司,打算把姓施的情况,全盘托给他老婆。
施华生的老婆实际上很漂亮,个头也比我高,很苗条,见面后给人一种端庄、娴淑、温文尔雅、贤妻良母的感觉。她跟施华生有两个孩子:一闺女、一个儿。施华生对她管得非常严,一天到晚让她在家里蹲着,不给她出头露面。大概男人都是这样,自己在外寻花问柳,却叫老婆固守贞节。施华生更是如此。我打听左邻右舍,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他有老婆。
他老婆在办公室里接待了我。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望着陌生的我,疑惑不解地问。
你了解你的丈夫吗?我反问。
当然啦。
他在外面干些什么事,你知道吗?
他在外面无非是做做生意、接接业务罢了。
大姐,我实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