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泥土的坚硬的岩石上，松树是怎么将根深深地扎下去的呢？据说它能分泌出一种液汁将岩石分化，可是我却不会。

    ——（《沉碧斋笔记。雏菊与老树》）

    “阿珠！阿珠！阿珠！”

    她猛听得有人在喊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听出了是道泉的声音，没有立即答话想：“我可以跟他在一起吗？我有这个权利吗？我还会害他吗？”

    “阿珠！”道泉还在叫喊，“阿珠！……”

    丽珠没有回答，只是不住地哭泣。

    “我有资格做他的情人吗？难道我有权利连累他吗？不……我……不…我不应该这样，我会给他带来灾难的。”

    她没有去开门，用抽泣回答他的叫喊。道泉从丽珠哭泣的声音感觉到她双肩的抽动和整个身子的颤抖。于是他拨开了窗板，从窗口跳了进来，一双大手捧住了她的湿漉漉的脸。

    “我爱你！我要你，没有你我就不能活！我的阿珠。”他捧着丽珠的脸，非常认真地说。

    “我从来没有像最近一段时间那么幸福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说！”

    “你应该离开我，我是一个没有好成份的女人，我是富农的老婆，我是地主的女儿，我是牛鬼蛇神。阿泉，我连累了你！对不起，我还会给你带来灾难的，快离开我吧！求你了，你不应该为了我而毁了自己的一生，我罪该万死，我千刀万剐。”

    “不！你使我解脱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舒畅过。你知道我过得多舒畅吗？除了想你再也没有别的挂念。现在我又看到你了，我是你的马，现在我又跑回来了。有了你，我就有了一切，你看我的眼睛，你难道没有感觉到我是多么强烈地爱着你吗？你是我心中的太阳，而我自己就不过是一棵小草。你想想吧，难道小草可以离开太阳吗？难道没有阳光小草能存活吗？我在山上，焦渴地想着你，于是我下山来了。”道泉用嘴巴吻遍了她的湿漉漉的脸。

    “你想知道我在这几天里发生的事吗？你想知道我的情形吗？我找到了一个家了。”

    “家”，像一只铁锤在她的心上猛敲了一下，像一只玻璃瓶子从高空砸到了地面上，她突然抬起了头，静听他说话。

    “你……”她说着双眼像两道渴望着雨水的裂隙般地张开着，凝视着道泉。道泉说：“我与土根叔住在一起，在他的阁楼上我安下了一个家了。”

    玻璃瓶不是砸在地面上，而是砸在水面上，一场虚惊，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了。丽珠张大了好奇的眼睛：“山上也有阁楼吗？”

    “有，比这里更宽敞更明亮……”道泉说。

    “真的吗？”丽珠对他的话有了兴趣了，就像一个小孩子对大人讲的故事十分感兴趣一样。一个闭门不出的女人，从阅历来讲，她其实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稍大一些的孩子，一个喜欢童话的孩子。在她所生长的童年，缺少的是童话，现在道泉把山上的生活描述得十分理想，就似一个美好的童话世界，令人神往。

    “头顶上的天窗也比家里的亮多了……”道泉继续描述着山上的阁楼。丽珠好奇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睫毛楚楚动人，说：“是吗？”

    “我还在看那些书！”道泉向他的女友讲述自己的生活情形。

    “是我们家的，是我看过的那些吗？”丽珠的头脑中道泉的生活变得十分的完美。

    “是的，就是这些书。那里很安静，只有听到鸟的和牛羊的叫声，真是安静极了。我正需要这样的环境。我埋头于这些书本，那真是太精彩了，不过有些地方我还不懂。这些书中也有一些用毛笔注解的，好像不是你的笔迹。”

    “不知你看的是什么书？这些书有一部分是史家的，也有一些是我家祖传的。其中大部分都是哲学历史学的，也有一些是文学的。我看过的书都注上了一些。也有是我小时候的先生注上去的。”

    “我们一起到山上读书不也是很好的吗。”

    丽珠抿着嘴，心里是向往着他那山上的生活，但又有担心：“我怕牵累了你，已经给牵累了不少了。”

    “你使我解脱了。你知道我先前做的事，多么没意思，自从有了你我才看到了一点光明。”道泉说。

    “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我有点不可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当然是真的。有了你，我才知道，什么是我所要保护的？什么是我所应该坚持的？一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应该让我爱的，我就应该是大胆地去爱的。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一个有纯洁心灵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教养有文化修养的人，就是说像你那样的人就应该让我去爱的。我佩服你，你是一个非凡的女性。自从我读了你的《沉碧斋笔记》我就对你有了更深的了解了。你的心灵真的是太美好了。值得我为你作出任何牺牲的。”

    “洗一洗吧，在外这么几天也该洗一洗了。”她说着走到了外间，手里握着一盏煤油灯。因为怕走快了灯会熄灭，所以走得很慢。灯光正照着她白皙的脸，一张娇美无比的脸，一张秀丽得像小女孩一样充满稚气的脸，在这个时候，灯光只能照亮她的半个脸了。

    道泉随即跟了出去，他在这个女朋友的面前显得像个孩子，无须检点，无所拘束。所以他把上衣都脱了，露出了洁白的体肤。

    灯放在灶山上，丽珠开始往锅里倒了一勺水，洗了锅，然后开门到水井里打水。

    “我来吧！”道泉说着从丽珠手中接过了汲水的吊桶的绳子，将吊桶缓缓地放入井中。他想，“要是能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该有多好呵！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呢？”

    道泉将水倒入锅里，丽珠生了火，接着两人相互依偎着看着火苗欢跳着舔着锅底。丽珠脸上有了笑了，这是寒冬里开放了的一朵难得的花朵呀。

    “我有多么幸福呵！你呢？”道泉凝视着丽珠的眼睛说。

    她报以一笑，搂紧了他的脖颈，这样柔情蜜意地亲热着的时候不觉锅里的水开了，蒸气直往上蹿。丽珠从道泉的怀里挣脱揭去锅盖子，加了一些冷水。先由道泉洗了，接着是丽珠也洗了，然后相拥着上了床。

    在一阵欢爱以后，丽珠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悲哀，说道。“你会跟别的女人去结婚吗？”

    “你是我的妻子呀。”

    “我是……”丽珠闭着眼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们能白头到老。”

    突然，狗狂叫了起来。“有人！”丽珠说。

    “那几个家伙又来找我过不去了。”道泉说，“我得教训一下。”他说着话就迅即穿好了衣服，摩拳擦掌地来到了院子里。那只狗倏地一下窜到了他的前面。他弯身下去，握着狗的手，又摸了摸它的头。这乖巧的朋友想说什么，但又不能说出来，只是摇头摆尾了一阵子，又坚守它的岗位去了。道泉回到屋里又把丽珠抱在怀里温存了一番，才酣然睡去。

    天还只蒙蒙亮，道泉就起床了，丽珠给他烧了红糖鸡蛋。道泉吃了。丽珠要他先上山住上一段时间，她现在还不能就这么说走就走的。道泉临走时对丽珠说：“‘阿乌’这样乱跑很危险，我真为它担忧。”

    他说了就走出门去，狗一直跟着他到了半山上，经道泉再三示意才使它回去，临别他将身子蹲了下来在狗的脸上亲了亲，才站起来，看着狗，他倒退着走了一段路才大步地往山上走。狗却长久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阿珠太孤单了，让狗陪伴她也好。但我必须设法回去，我必须回去！然而，那些书怎么办，那尊玉佛呢？他们要加害于我吗？他们会对我怎么样呢？到底会对我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呢？”石道泉一边走着一边焦虑不安了起来。

    “逃吧！”他痛苦地想，“能逃出去吗？能逃到哪里去呢？能逃出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