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王大明和芳馨先在彩虹山半山坡落脚,住在山沟里的一块磐石旁,吃野菜山果,喝山涧溪水,生活十分艰难。
有一天,他们在一道山崖下发现了一个窑洞,窑洞有两个作门窗的窟窿,差不多一样大小,但没有门窗,形状让人立即会联想到一个骷髅。洞里黑魆魆的,阴森森的,充斥着难以言明的怪臭味儿。从外面进去,眼睛很长时间才能适应。窑洞分里外两间,里间尽里头,靠墙有一盘小炕,锅台连着炕,灶坑里依稀可看见残留的柴火灰烬;地上炕上到处有干硬的动物粪便;黑糊糊的洞顶和洞壁上,挂满了蜘蛛网,好像被撕破的土黄色帷帐,上面集满了灰尘,吊着苍蝇蚊虫。看样子长时间没有人住了。但王大明和妻子十分满意,如获至宝,决定收拾收拾住进去。他们清除了洞里的粪便尘土,找来柳树枝条编制了门窗。他们正在忙着,只见一个老人突然从山上下来,来到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王大明停下手里的活计,彬彬有理地上前和老人打招呼:“您好,大伯。”
“好好,大家都好。”老人微笑着应答。
老人看上去有七十开外,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目光炯炯;身穿黑苯布衣裤,脚蹬一双方口黑色布鞋,头戴黑缎瓜皮帽,肩挎月白色褡裢。他没有和王大明多寒暄,右手捋着雪白飘逸的胡须,微笑着问道:“看来你们俩要在这里安家了,是吗?”
“是的,想在这儿暂住些日子。”王大明如实说。
“住在这里需要胆量。”
“你的意思是——”
“胆小鬼儿绝不敢住进去。”
“看样子这窑洞以前有人住过。”
“是有过,可是都很快离开了。”
“什么原因?”
“缺乏胆量缺乏造化;缺乏造化缺乏胆量。缺乏胆量缺乏造化……”老人重复着一句话,神神叨叨地离开了,转眼间消失在山梁那边
王大明虽然悟性很好,但一时想不透老人的意思,只是隐约感到,这个破窑洞不寻常。他想:“窑洞有鬼,我不怕。鬼比人善良。蒲松林在《聊斋》里写了不少比人好的鬼,我在路途中有所见识。有神仙?不大可能吧。神仙绝不住这样肮脏的破窑洞。即使真有神仙路过歇脚,也会庇护我们,因为我们世世代代都敬神,为人们消除病痛。有毒蛇?没有发现蛇洞呀。外面的豺狼虎豹进不来,还有大黄保护着我哩。”这样想,王大明仿佛吃了豹胆,浑身阳气骤然上升,胆量增大,在洞里住下来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再说,不管怎么样,住在洞里,总比住在露天里强,免受风雨的欺凌和野兽的袭击。
他们把洞里的外间当作马厩,里间做卧室,让大黄和他们住在一起。这是他们来到黄土高原上的第一个家,所以他们心里有一种难以法形容的温馨、愉悦、幸福、自豪、宽慰还隐约夹杂着几分凄楚滋味。
他们在这个破窑洞里住下来,觉得好像开始过日子了,心情平静许多,渐渐有了安全感。王大明有时牵着枣红马下山买生活用品,芳馨在家里由大黄陪伴,日子悠悠地过着。
不久,大黄生下第一窝小狗——六只小狗娃儿,一色金黄皮毛;狗妈妈整天安静得躺在地上,六个小狗娃儿钻在妈妈的肚皮下,闭着眼睛,叼着奶头,贪婪地吸吮,一边摇晃着小尾巴耍娇。
王大明对妻子说:“看这六个小家伙,真可爱。”
芳馨说:“真喜人呀!不多不少,正好六只,六六大顺呀!我倒愁,它们长大了,我们拿啥喂它们?”
王大明说:“用不着我们愁喂它们啥。山上有的是小动物,它们会自立其食的。”
正如像王大明说的那样,过了一个多月,这六个宝贝就跟着妈妈到外面逮小动物吃,因为吃得好,营养充足,长得很快。它们整天在山上到处奔跑,黄缎般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给荒凉的彩虹山平添了生气。
又过了两个多月,枣红马生下了第一个小马驹儿,这小家伙一落地,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亲昵地钻在妈妈肚子底下寻找奶头。马妈妈发出“咴咴——咴咴”的欢叫声,一边回过头爱怜地亲吻它的孩子。这小马驹儿通体皮毛金黄,犹如上等黄缎,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它常常独自跑到山坡上,四蹄腾空,昂起头颅,抖动鬃尾,撒欢嘶鸣。王大明和芳馨望着这金马驹儿,一个神圣的想法总在心头萦绕:“这是个宝贝,是个神物!”但他们都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们恪守一个信念:“神物不能说破,说破了就亵渎了神灵,宝贝就会失去灵性。”
2
一天傍晚,风起云涌。一道闪电像一条巨大的幽蓝色蜈蚣,划破乌云钻出云层,瞬间消失,紧接着当空炸开一个响雷,惊心动魄,震得窑洞微微颤抖。闪电不住地从云层跳出钻进,响雷一个接一个炸开,仿佛发射连珠大炮,顿时大雨倾盆,山洪咆哮,世界好像到了末日。然而,奇怪的是,王大明的窑洞前面只落了几个雨点。
晚上,像往常一样,屋里点起素油灯,灯光幽暗,灯苗摇曳,慢慢地燃烧着灯油,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噼啪响声,听上去十分寥寂。王大明坐在油灯下,左腿盘着,右腿拱起,手捧线装书,聚精会神地阅读。芳馨坐在一旁埋头穿针引线,为即将到来的宝宝做衣裳。她盘腿静坐,两只小脚藏在膝盖下,露着红缎绣花鞋尖儿,看上去仿佛坐在一颗怪兽头上,露出两只红色犄角。这种坐式是一种功夫,那时的大家闺秀从小就得苦练,要绝对做到站有站相,坐有坐样。她左手拿衣布,右手拿针线,纤细的手指自然形成两朵绽开的兰花,手指上的黄铜顶针让灯光照得闪闪发光。王大明放下书,打了个大哈气,摘下眼镜,用手背揉了揉疲劳的眼睛,目光落在妻子的手上,他发现妻子柔润的手背上暴起一层薄薄的像土豆皮儿似的东西,先是一怔,接着伸出手指去轻轻地抚摸,觉得微微有些拉手。芳馨停下活儿,不解地说:“你摸啥呀?防碍我做活儿。”
王大明说:“你的手皴了,像土豆皮儿似的”。
芳馨听出丈夫说话的语气里透出了爱怜,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发现他炙热的目光充满了柔情,觉得他像一只熊熊燃着的大火炉,身上蕴藏着无限的温暖,暖着她的五脏六腑,暖着她的心魂。她的血液流动加快,脸颊飞起了红晕,眼圈红了。她用修长的手指抹了抹眼睛,没吱声,低下头继续做活儿。
王大明嗓音颤抖着说:“你跟着我吃苦了!”,
芳馨以为丈夫把她幸福的眼泪误认为委屈的泪水,微笑着说:“在你跟前,我很舒心,身上热呼呼的。”
王大明说:“我们的孩子到来,会给我们带来更多幸福和喜悦。我们这个家人丁马狗都兴旺,那就更热闹,更喜庆了。”说着,他拿起妻子做好的一件红底儿碎蓝花小棉袄,用手撑开,眼睛凑近,看了一会儿,赞叹道:“你的针线活儿不赖啊!针脚比芝麻粒还小,又密又匀又直,几乎看不出来,真像仙女缝的无缝儿的天衣。”
芳馨说:“你真会说话,把我比成了仙女,我可不敢当。我看你的眼睛不好使,以后别总在灯下看书了。”芳馨停下针线活儿,望了望丈夫,接着又低下头做活儿。
王大明觉得,妻子的脸蛋娇美得像一轮满月,眸子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倒映着修长的睫毛,闪烁着神秘、温柔、善良和智慧的光芒;又像深不可测、藏着无限奥秘的大海。有这样的贤妻,就有了幸福的源泉。一股幸福的暖流顿时流遍了他的全身;他拿着小衣裳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感激她,感激她的恩爱;他怜爱她,怜爱她贤慧善良,手巧心灵;他总觉得欠着她的情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