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气逼人,姬凉镜裹着大氅,赤着足,步履蹒跚地走在宫殿之间。
她心性多疑,自从进得宫来,便不许侍卫靠近寝宫,夜间守卫必须远离内廷至少五十丈。如此漆黑的夜里,这样一抹娇小身影行走在高大的朱红宫墙之下,一时半刻竟无人察觉。
犹如没头苍蝇一般逃了出来,被天地间的朔风一吹,姬凉镜略略清醒了些,自己这是要往哪里去?!
自己的寝宫,她是万万不想再回去,经历了刚才那样羞耻难堪的事情,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安全温暖的地方,将自己蜷缩起来。
正犹豫着,隐隐有一阵哀戚婉转的弦乐声传来,姬凉镜顿时犹如被惊雷击到,她侧耳听了片刻,便想也不想,抬起脚来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飞奔而去!
那是斛国内廷后宫中,历代王夫居住的,凤寰宫。
凤寰宫在西面方向,与帝王居住的昭元殿遥相呼应,寓意着阴阳结合,天地合璧。
待姬凉镜仰起头,看着面前这座异常宏伟的黄琉璃瓦寝宫时,她的双脚几乎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可她并不觉得冷,体内反而有一股越燃越炽的火一般,烧得她目眦欲裂,有种要想呐喊嘶吼的冲动。
她几乎是小跑着跨进高高的门槛,越接近,那箜篌的声音就越清晰,心头犹如擂鼓,同时有个小小的声音不停催促着她,快了,快了,就要见到他了!
姬凉镜粗喘着,脸颊通红,眼神迷蒙,两条细瘦的腿从大氅中露出来,可她不觉得冷。好像那只手,不只是抚弄琴弦,还在抚弄她躁动不堪的一颗心。
“安平律,安平律……”她小声地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嗓子里好似冒了火,有股血腥气在喉间泛滥,可她顾不得许多,直步向前,一个不留神,栽倒在最后一重门槛之上。
“啊!”
天寒地冻,一切物事都格外坚硬,姬凉镜撞到小腿,疼得她厉声尖叫,等她摸索着抚上膝盖,只摸到一层黏腻的液体。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一旁的侧门缓缓开启,有年轻男子探出头来,边打哈欠边问道:“大胆,什么人半夜三更跑到凤寰宫来撒野?”
姬凉镜再也顾不得,忍着疼回道:“朕,是朕……”
那小侍慌得“噗通”一声跪下,扔了手里的灯笼,连滚带爬地过来,扶起这狼狈的女帝。
她眯着眼,搭着小侍的胳膊,皱眉轻声道:“你是凤寰宫的人,叫什么?”
这人正是安平律的近身小侍宁音,耷拉着头,哆哆嗦嗦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皇帝此时出现在此,到底意欲为何。不过他哪里敢揣测圣意,只得扶着她往殿里走。
刚一踏进寝宫,之前那如泣如诉的琴音听起来更加清晰动人,紧接着,一个有些嘶哑的男声从里面传来,说话间还伴着几声压抑的低咳。
“阿音,时候不早了,你这又跑去哪里了?”
话语里有几分关切,更有几分寂寥,空旷的大殿,似乎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同样是透骨的凉。
没有姬凉镜的旨意,宁音不敢出声,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姬凉镜,掀起一串珠帘,踏入内室。
一股清冷的药香气息扑面而来,令没有准备的姬凉镜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多年不见,他,竟还是这般清癯消瘦,几乎没有变化,岁月在他身上,好似静止不动一般。
她刚要开口,体内那来得突然的妖冶之火,好似被无形的手给撩了起来,小腹一酸软,双腿霎时无力,若不是有宁音搀着,姬凉镜险些跌坐在地。
“是我,姬凉镜。”
她死死地咬着牙,挤出这样一句。
话音刚落,“铮”一声,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