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为了除自己以外的人无偿付出,更没有会无缘无故为了不值得的人等待。我一直以为是这样。我也一直以为,不会有例外。
——路晋
从童晏记事儿开始,童妈妈就觉得,童晏是个固执的孩子,是从她懂事的时候所开始的固执,并且这种固执在童妈妈看来根本是没必要的。
类似于牙刷和牙膏摆放的位置、睡觉时枕头的正反方向、甚至是跟着妈妈下楼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还有她的零食、她记忆中吃饭用的小碗,等等她有印象的东西。一成不变。甚至如果打破了童晏的一成不变,童晏是会闹脾气的。这是唯一会让童晏发脾气的原因。可童晏总是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固执。
好吧,这听起来的确有些莫名其妙。可至少童晏不觉得。
“妈妈,难道这样不好吗?”
童晏会很认真的问向自己提出问题的妈妈,妈妈有些受不了童晏这样不合逻辑的固执。她知道即便她跟童晏很妥当的解释了,童晏也不一定能够听得明白。妈妈想了想告诉童晏,有的事情其实不用这么固执。可是六岁大的孩子不懂,她不懂什么是固执,而什么又是“不用这么固执”。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而童晏所理解的理所应当,就是必须、一定要这么做。否则,就不对了。
童晏不明白。
而在这个家里,就算每个人都觉得童晏的某些“固执”是无理取闹的,爸爸也会站在童晏这一边。童爸爸不觉得童晏所做的事情是莫名其妙的。这不是宠溺。或许在童爸爸看来,童晏的决定真的不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样没有道理。即便是多年之后。
“不,晏晏,别听你妈妈的,爸爸觉得晏晏这样很好,其实这样很简单。我们晏晏,这样简单很好。”
童爸爸在这个时候总是会放下手中的忙碌,用足够化解童晏不安的眼神看向童晏,童爸爸的样子比起童晏更加认真。他很细心的跟童晏解释。是的,这很简单,一成不变就代表着简单,不用去费尽心思的改变、更不用去把自己的想法一次又一次的推翻。真的很好。
所以或许,路晋的出现,对于童晏的生命当中,就是一种固执、一种理所应当。最起码,对于童晏来说。
童晏第二次见到路晋,是在自己上学的幼儿园里。
这个时候的童晏,正坐在老师平时替小朋友们改作业的地方,两条小腿闲适的前后摇晃着,嘴巴都跟着咧了开来。同学们都已经放学了,老师正在开会。老师在放学的时候告诉她,妈妈会晚一点来接她,老师让那个童晏在这里等妈妈。童晏很听话的点点头。老师请了在外头看门的老人看着点儿童晏,很放心。她觉得童晏是个很乖的孩子。至少不用她来操心。
而童晏很高兴。高兴的原因就来源于此时此刻她坐在老师办公室这么简单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很羡慕可以在老师办公室等爸爸妈妈来接的孩子,童晏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好像很好玩得样子。每个孩子心里头似乎都有这样那样的“愿望”。因为童晏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童妈妈每回到幼儿园来接童晏时总是那样积极。所以这样的孩子就是会对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感到好奇。
童晏很清楚的记得,以前自己经常会在教室里看向旁边的老师办公室,她觉得老师坐在这里改作业的样子好看极了。当然,童晏所说的好看并不是模样儿的好看。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对于老师的崇拜。闪闪发光的那种。那个时候的童晏,真的这样想象着。
童晏并不言语,看起来她是个很安静的孩子。
可能在很多幼儿园的老师和家长们看来,童晏真的是个很安静的孩子。除了活动课的时候以外,她总是喜欢坐在老师给她安排的靠窗子的位置,哪怕下课的时候也仅仅是趴在窗子上看向外面。她很少跟同学一块儿出去玩。虽说童晏平时的学习并不算得上班上最出众的,在学校也不爱多说话,可见人都是笑眯眯的,露出两颊的小酒窝,说话时也是甜甜的,倒也讨人喜欢。
或许只有童爸爸和童妈妈才知道,事实并不全是这样。童晏在学校跟在家里的反差很大。
而此时,才在老师办公室待了一会儿的童晏就有些坐不住,扭动着站在老师办公桌前得椅子上,整个身子都趴在前头,看着老师桌上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津津有味。照片是去年六一儿童节,他们班的小朋友一块儿拍的。童晏眼睛几乎贴在玻璃板上,她很认真的在寻找这张照片中自己的身影。
很快,童晏的眼神就固定了下来。
童晏站在第二排,化了妆,嘴唇上的口红鲜红鲜红的,在那个时候并不算太好的照相机下显得有些刺眼,看起来童晏拼命向外吱出来的牙齿洁白,比脸都白。童晏的头上还顶着一只硬纸做的鸭子头,是妈妈特地给童晏做的。许是眼睛被遮住了,童晏昂着脑袋露出的除了牙齿、似乎只有下巴。在一群小朋友里面一瞧,猛的有些突兀。只是光挑出童晏自个儿来看,实在相得益彰。
照片上每个小朋友的脑袋上都有一种不同的动物。那是去年六一儿童节的时候老师给班上拍了个话剧,是讲一群小动物的故事,老师安排童晏在里面演了一只鸭子。唯一的一只鸭子。全剧下来,童晏只有一句台词。
“呀,这里的水真清呀。”
童晏很清楚的记得,光是这句台词,童晏在家里头对着镜子练了好几天。然而,除了这句台词,童晏要做的仅仅是跟在一群童晏几乎很难认出的“动物”身后扑腾,时不时还冒出几句“嘎嘎”。很傻,可是童晏不觉得,照样自得其乐。
尽管后来,老师再排小话剧的时候再也没有找过童晏。很久之后的童晏,仍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此时此刻的童晏冲着照片中好不容易找到的自己皱了眉头,她觉得这样不好看,很不好看。她发誓下次拍照的时候她要把自己的下巴低一点、再低一点。童晏为自己这样的发现又笑了开来。而她的注意力也很快从自己的照片转移到老师办公桌旁的窗子上。
老师的办公室里面放着油汀,自这里,四处都散发着暖意,很暖,毫无畏惧的扑向这个屋子的每一处,融化这个地方每一丝的寒冷。周遭的暖流混合着老师办公室里独有的消毒水味道,淡淡的,划过童晏娇嫩的脸颊,有些刺鼻,让人不由自主的警戒起来。似乎是一种条件反射,童晏每次闻到这样的味道都有一种后背毛毛的感觉。童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像童晏在很多年后看到某间学校的门上刷着的淡蓝色油漆一样。多年之间依旧散发着令人不满的味道。许是工匠偷懒,突兀的有些粗糙。并不平整还带着毛刺的大门上,让童晏觉得前所未有的心颤。这很像是以前自己幼儿园的大门。
那个时候的童晏并不喜欢。
身上的每一处都是温暖的。暖到化了窗子上好些结出的霜,霜化成了水,水滴前赴后继的从原点掉落,没有丝毫的停留,一路还略起好些水珠儿,径自向下。对于它们来说是大海、是河流,是它们存在的意义。可对于童晏不是。童晏很清楚的知道。
这很有意思,至少在童晏看来。
随着水珠的掉落,隐约间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冬天,最深最深的冬天。无论是窗外无法掩盖的萧瑟,还是一闭上眼睛都能感触到的寒冷,这都时时刻刻的提醒着童晏,此时此刻的冬天是多么的寒冷。而对于童晏来说,这不重要,唯一能够清晰的告诉她这个冬天的,除了身上妈妈今天早上又给她换上的棉袄,还有每日里妈妈和奶奶越发忙碌的身影。
“要过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