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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了几天,曾良一直不理会向日葵。
小人儿战战兢兢地为他打扫房间,洗衣做饭。端茶水给他时,睁着小鹿般无辜的大眼望着他,曾良转过头不去看;给他捶腿时,曾良闪过他,转身就走。夜里也不再给他点沉宜香,不去看他熟睡的样子。
那人低着头看脚尖,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几日下来,手心生生抠破,血淋淋,疤痕累累。
看他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曾良一声无奈又不忍地轻叹。
这孩子,心里是有我的吧。
他开口,想让他好好休息,开了口却仍是冷冷的:“我要出去探探消息,你,在家好生呆着。”
向日葵突然就拉住了他的袖子,抿着嘴唇,眼里尽是哀求。
曾良无法分辨看到他这副模样时的情绪,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分不清是心疼还是恼怒,生气地打开他的手,怒道:“我这么大人了,何时用得到你来保护?”太没男性尊严了!
向日葵浑身一震,拽了一会,终还是收回了手,低声说:“爹爹请戴上面纱。”
“我不是你爹!”曾良接过头笠,喊了出来,转身离开。
小人儿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泪才敢落下来。
即使知道这是气话,心里,还真不是一般的疼啊。
曾良又坐在茶馆里,静默不语。这里人杂,收集信息比较容易。
一身白衣又带着黑色头笠的他,按说该很显眼,可比起那些身着道袍的道士比起来,就不足一提了。
现在可是道士翻身做主人的时代啊。
“我朝上下一千多年,从没出现过仙人鬼怪的先例,就连坊间话本写的都很少。放在以前,那些道士都是受咱们耻笑的,笑他们相信成仙。可就在前几月,皇宫里来了位仙人,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
咱们民间少数的这类书里,当属修仙之人所信的《仙魔志》记录得最为靠谱。据《仙魔志》所说,咱们这个世界,仙与魔都是少数,只有几个,并且从不干涉人间,所以咱们凡夫俗子自是无缘见他们了。
百年一仙,千年一魔。讲的是每一百年就有一位仙人飞升,而每一千年,便有一个魔胎降生。仙胎有仙元,经过修炼,才可成仙;而魔胎虽然天生具有无穷魔气,可只要没有执念,不入魔障,倒也无害。”
百年一仙,是师父吗?曾良打赏了小二,快步离开茶馆,心事重重。
他有数不清的疑问,却无从得解。
瑾瑜仙虽修仙,可是并不让曾良接触这些。他对刚才所听到的事情,十分陌生,一无所知。
回到长风山脚下,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怕长风山怕的要死的人们居然把山脚围了个密密实实,里三层外三层。
老人孩子穿着破布荆衣,由官府的衙役围着;也停有几辆装饰不错的轿子,不知坐的是何人。
怎么出去半天就成这样了?曾良凝眉,仔细地听着周围的人的话。
“嘿,老王,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这山可近不得!”
“别怕,白真人带着官兵和弟子上山去收拾那狐妖啦!你是没看见,白真人破阵可勇猛着呢。”
“哦,山上那少年是狐妖?怪不得模样那般好,嘿嘿,比女子还俊俏,我要是能摸摸他那小手……”
曾良平日悬壶济世,从不伤人,这一刻却怎么也忍不住,隔空一掌送出去,那先前还猥琐淫。笑着的中年男人便吐血倒下了。
要摸我的小葵,也不看看你自己够不够格!
“哟,死人啦!官大人们快来看看呀!”
看热闹的人群顿时炸开,视线由山上转移到被曾良拍倒但还不至于死掉的人身上。官差看半天只道是被人打了一掌不算太重,明显是手下留情了,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留守在山脚下的几位修真弟子仔细地查看了查看,顺着人群找一圈便看向了曾良。
“大师兄,你看……”一名弟子对大师兄说。那大师兄挥挥手,道:“那人内力很高,你我不是对手,拖住他,等师父下来再说。”
曾良,你可别怪人家一眼就注意到你还辨认出了你的内力,你头顶纱笠的模样实在很拉轰啊!
曾良凝眉冷目,焦急地等待着落败而逃的侵入者下山,但也隐隐地恐惧着,怕没有人能下来。那说明——小葵把他们都杀了。而他,不能容忍他的孩子杀人。
凭小葵的修为,这些人应该不在话下吧?可那白真人既然上次能逃出,这次又带了这么多人上去,应该没事的。小葵,不会乱杀人吧……
都两个时辰了,太阳将要落下山去,可还是没有一个人下来。
他想上去,可他知道,小葵要他带面纱就是怕他暴露,他一上去,岂不是乱了他的计划?
可是……如果他也暴露了身份,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能并肩作战,而不是他一个小孩在苦撑了?如果他真的再杀了人,那又要怎么办?不,不能让那么小的孩子造下杀孽,他必须阻止他!
曾良打定心思,施展轻功,阵法已破,到了山上。
眼前……这是什么场景?简直是修罗地狱!
曾良站在一个小山头上,看着遍地的腥臊血液,那味道,让他只想呕吐。被瑾瑜仙好生保护着的曾良哪曾见过这般惨状?就连瘟疫中死去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恐怖!
向日葵洁白的长衫不再干净,染上片片的猩红。白真人带上来的数百人都已经被他斩杀,只余这白真人,确实武力法术都极为高强,还在这苦撑着与他斗法。
他早就听出曾良上山来的声音,为他拈了个隐身咒,所以白真人并没有看见他。
他不能让曾良被别人发现,一些攻击自己尚可应付,但若是别人想要从被惯坏得有些不识人心险恶的曾良下手,那他怎么忍心让他受到哪怕一丝伤害呢。
那是爹爹啊。
对面的白真人倒真是副修真之人的样子,白色道袍在身,鹤发鸡皮,好一个硬朗的老人家。
白真人耗费太多内力与体力,几欲投降,可想到自己带来的十八个最优秀的弟子全部被眼前的小孩杀死,恨意就不由冲天!
“我杀了你!”白真人红着眼,拼尽最后一丝内力,使出此生最为厉害的招式,直捣向日葵心口!
向日葵也早已体力不支,难以移开身子,只好硬来,一掌对一掌。他只是体力竭了,功力可没有竭。
白真人睁大眼痛吼一声,倒退十余米,站着就死掉了。
而向日葵终是没能冲煞那老头的玩命一掌,心口重创。
他迅速地封住几个大穴,止住血,然后看向那山包上立着的人。
那人身姿挺拔,背着手站着,太远了,看不清他的表情。风吹动他的衣角,那景象,竟是像他要飞上天上当神仙去。
向日葵暗淡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苦苦笑着,转身离去。
其实只要他上前阻止白真人一下,他都不会这般狼狈。只可惜……曾良一向最厌恶杀人。
身为医者,见不得杀人的人。那日在茶馆听闻向日葵杀了不少道士他就已经生气,和他冷战好几天;这次,居然当着他的面就杀了数百人!
数百人!这混账!平日里教他的慈悲宽广怕他是早就忘光了吧!竟敢此等草菅人命!
曾良拳头紧握,臂上青筋暴起。
这次,他是真的不想理那孩子了。
*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