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上官

    西市。霓霞宫。

    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施雨坐在青玉案后面数铜板。今天发月钱，不知道是因龙越心中忧焚，还是因为心不在焉，少给了施雨八枚开元通宝。施雨想去找龙越讨要少给的月钱，但是龙越最近心情不好，暴躁易怒，她不太敢去。

    事实证明，施雨不去打扰龙越是对的。

    白泽跑进偏殿，道：“主人，这个月你少给了白泽五文钱。”

    龙越从堆积如山的古卷后面抬起了头，眼神寒如刀锋。

    一阵风吹来，白泽不寒而栗，狼毛倒竖。

    一盏茶时间之后，白泽被一根粗绳吊在了后院的绯桃树下，它泪流满面，“呜呜，白泽错了，白泽再也不敢要月钱了……”

    施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决定沉默是金，就当花八文钱买一条命了。

    这半个月以来，陆离和祀人迷失在异界中，没有消息，不知生死。杜丹衣的事情也没有后续。施雨问龙越，龙越只说杜丹衣的‘因果’已经开始，等‘果’成熟，自见分晓。

    这一次，阴差阳错的一把火玩得太大了，以至于烧伤了龙越自己。龙越对着破碎的秘色雀纹瓶，心急如焚。日夜埋首于各种玄门古卷中，找寻解救陆离和祀人的方法。施雨也看得出她十分烦忧。

    施雨也很担心陆离和祀人的安危，但是却也束手无策，只能祈祷他们平安无事。

    白泽掉了几天毛之后，渐渐地复原了，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了。它依旧和以往一样活蹦乱跳，也和以往一样有事没事就爱使唤施雨，欺负施雨。当白泽颐指气使、喋喋不休地训斥施雨的时候，施雨真希望它继续中毒，安静地躺着。

    施雨正坐在青玉案后发呆，一名客人走进了霓霞宫。

    施雨抬头望去，那是一名清贵俊雅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松烟色窄袖胡服，领口和袖口绣着金色云纹，腰上悬着一枚碧绿的玉佩。他的容颜十分俊秀，眉飞入鬓，灵眸绝朗，丹凤眼中带着一股睥睨凡庸的清傲之气。

    最近，霓霞宫中一片混乱，也没有什么客人上门，施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地望着这名客人。这男子真是风度翩翩。

    来客开口，“御月在不在？”

    施雨愣了一下，才反应出御月就是龙越，起身笑道：“龙越在里面。这位兄台找龙越有什么事？”

    来客没有理会施雨，径自走进了偏殿。

    施雨觉得不妥，急忙跟去阻拦，来客已经走进了偏殿，转过了屏风，他的脚步声惊动了龙越。

    龙越从古卷中抬起头。

    来客吓了一跳，打量龙越，“你干什么呢？”

    来客突然闯入，龙越并不吃惊，也不生气，笑道：“时间久了很多东西都忘了，看着回顾一下。”

    来客讽笑：“我还以为，你这是做了亏心事。”

    “上官大人说笑了。”龙越笑眯眯地道。

    施雨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龙越的脸了，本来十分担心他，但看见他的容颜并没有憔悴，也不见愁闷，仍旧是容光焕发，笑容狡诈，也就放下了心。

    上官婉儿在龙越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道：“陆离国师去哪里了？”

    龙越笑道：“国师去异界仙山中为天后采仙草了。”

    上官婉儿盯着龙越，“国师已经去了数日，怎么不仅踪迹全无，甚至连音讯也全无？”

    龙越不动声色地笑道：“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我们在长安城中已经过了数日，国师那里说不定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国师法力高深，又有祀人跟着，上官大人还担心他出事吗？”

    上官婉儿冷哼一声，“我担心的是国师已经横尸霓霞宫了。”

    “上官大人又说笑了。”龙越笑道，为了掩饰心虚，他施雨道：“施雨，去沏一壶茶上来。上官大人不仅是贵客，更是娇客，沏最好的蒙顶茶。”

    娇客？！这上官大人看上去明明是男子，龙越怎么称他为娇客？施雨感到奇怪，但还是应道：“好。”

    上官婉儿阻止道：“茶就免了。我不是来喝茶的，后请你入宫。”

    龙越抬眸，“入宫干什么？”

    “打马球。”

    龙越笑了，上官婉儿挑眉，“你笑什么？”

    龙越红唇勾起一抹诡笑，“我还以为，天后请我入宫赏杜丹花。”

    上官婉儿神色一凛，“你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

    龙越笑道：“长安城中，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上官婉儿起身，“马车在巷口。现在就走吧。”

    龙越起身，“好。不过，我要带施雨一起去。”

    上官婉儿皱眉，“谁是施雨？”

    龙越指着施雨，“她。”

    上官婉儿扫了施雨一眼，转身走了，“天后没说不许你带人。随你高兴。”

    龙越对施雨笑道：“施雨，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去皇宫里打马球吧。”

    施雨苦着脸道：“我不会打马球，还是不去了吧。”

    龙越笑道：“不会打马球，去皇宫里长一长见识也好呀。施雨难道不想一睹天后的风采吗？”

    施雨突然变得有些忸怩，他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比起天后，我倒是更想见一见上官昭容。听说，上官昭容侍奉在天后身边，不离左右。我……我去皇宫，能够见到她吗？”

    龙越眼珠一转，笑道：“在施雨的想象中，上官昭容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施雨想了想道：“在我的想象中，上官昭容应该是一位温柔淑雅，出口成诗，始终带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的女子。”

    上官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自幼才思敏捷，诗词出众。在权势斗争中，上官仪被武后诛杀，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因为舅舅太常少卿郑休远的保全而得幸免，发配在掖庭中。上官婉儿十四岁时，因为文采出众而被武后重用，为武后掌管诏命，参与政事，渐渐成为武后的得力助手。中宗即位，上官婉儿被册封为昭容，代朝庭评品天下诗文，称量天下文士，后人称其为“巾帼首相”。

    “砰！”上官婉儿一脚踹开偏殿的门，脸罩寒霜地走了进来。

    施雨吓了一跳。

    上官婉儿不耐烦地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还在磨蹭什么？”

    龙越笑道：“就来。劳上官大人走几步，去后院把吊在桃树上的白狼放下来，让它看店。”

    上官婉儿冷哼一声，疾步去了。

    龙越拍了拍施雨的肩膀，道：“想象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一切当视作浮云。”

    施雨不明白龙越在说什么。

    龙越也不解释，带着施雨和上官婉儿一起坐马车去大明宫了。

    后来，当施雨知道一直默默敬仰着的上官昭容就是这名冷傲寡言的男装女子时，他感到头脑中某个温柔微笑的女子形象轰然破碎，幻梦破灭了，有几缕浮云从他的眼前飘过。

    一切当视作浮云。龙越的话在施雨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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