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绵软方枕,祁弘旻安然坐卧锦塌,苍白羸弱。觑理石倒映模糊青团转过后殿垂幔近前,偏眸出言戏谑,“这般得闲。”
缓步行来,钟子离唇边绽笑,“外头可尽传你病入膏肓,理当来探一探。”
“确实病得不轻。”胳膊曲起枕垫脑后颇为惬意,榻上之人笑道,“莫打马虎眼。”
“与你约些东西。”
生一丝兴致,“我这可没什么须你亲赴。”
未及搭话,青影消失殿内。殿外宫婢匆促行进福礼,“二殿下,宋右相求见。”
“许瞧我清净久了。”祁弘旻扬眉自嘲,速恢复病虚姿态,“让他进来罢。”
宫婢恭敬合手交叠腹前退下传唤,稍后一抹素影随宋仕囶敛首至,眉目如画倾城容貌,裙裾缀大朵滚金山茶,淡雅清洁。
待二人礼成,祁弘旻方问,“不知宋相前来,所为何事。”
“下官今日奉旨入宫,巧自宋贵妃那听闻二殿下近时倍感不适。”宋仕囶谦卑规矩,垂首答,“拙荆素知医理,望能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有劳夫人了。”祁弘旻微偏身。
杨泠玉轻移落座榻前圆凳,左袂稍捋至腕探出玉指,搭其脉络凝神诊断。片刻缓身退至双步外屈身行礼,清语,“妾身医理不精。”
“人道各安天命,夫人不必如此。”祁弘旻本垂眸端详她手背的精致纹路,察腕间微凉退去才回道,言间忽偏首轻咳。
宋仕囶躬身长揖,“二殿下吉人天相,下官不再叨扰殿下歇息,先行告退。”
勉强抚顺了气,祁弘旻点首应允。
“当真药石无灵?”玄宸殿渐落身后,隐忧男子顿身问询。
眸底含隐薄凉,杨泠玉沉默肯定。宋仕囶闻言负手长立,转朝空旷高远处眺天地交连一线,眉宇已然拧成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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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春,渐向孟夏。
白鸽扑闪双翅稳落横举前臂,右手径直摘下缚在棕黄小爪的中空竹简,指尖一勾松去固定绳结展开小方纸卷。钟子离极快浏览紧凑文字,嗤罢抬眸定格殷宛。女子无言颔首,纵使覆了白玉面具,亦似冰霜透骨渗寒凉。
“这几日琐事,便交予淳于了。”钟子离轻松吩咐,面若和煦暖阳负手先行,有如受邀出游山水美地般欣欣然前往,殷宛旋身随后三尺相隔。
日夜兼程疾掠屋檐林丛,抵达万瑞路枭州正值晌午时分,择任一食店点了酒水小食。原该七日行程硬生缩至三日,这一路狂奔仿佛各行各的,他未交代缘由,她也不主动问及,趁此刻歇脚空当努力填饱肚子才是要事。殷宛这般念着,执起木箸向一块白玉豆腐夹去。
钟子离一手环扣瓷杯仰饮清酿,一手执箸阻她落筷之势,刻意忽略清眸闪逝疑惑。他不着急解释,放下饮酒的杯,夹起适才的白玉豆腐递左侧碗中,柔情如水温语宠溺,“为夫替你夹菜。”右眼睑猛跳,殷宛几不可见一抖,令他忍笑探手为她掩去险些丢筷的尴尬。
“小二,再来壶好酒。”邻座三四彪形大汉朗声吆喝,后听一人“欸”的应下。
小二身形佝偻消瘦,束腰带子扎实围了三回勉强缠住,右肩搭一块白布巾,戴顶与粗衣同色的深褐帽子。终意识那人一直垂首食店里角暗察,殷宛静觑须臾心中明了,细腕一转一带不露痕迹逃脱,复专注桌案菜肴,钟子离依势收回腾在半空的手间或替她添菜。
“这几日枭云县好一番折腾呐。”酒过半旬,些个彪形大汉开始热热闹闹闲侃。
“有啥值得咕叽的,盛老庄主时常兴起宴邀众江湖儿女齐聚。”
“原都为这而来。”旁桌的客人忙附和。
“两日白食,怎可错过。”壮汉哈哈大笑沉厚回鸣。
江湖中向来不拘小节,信奉相见即是缘,三言两语多半聊得起兴。落下手中木箸,青衫男子离座迈向一群哄闹人士,迟疑顿足其一壮汉跟前躬身作揖,“在下与内子惬意山水游经此地,途闻枭云山庄盛老庄主热情好客,且深羡江湖儿女为人爽杰,今日有幸一见果不其然。”
这话中听。
大汉爽朗一笑,右手吧嗒拍落钟子离肩头,不料力道之大竟让他险些踉跄。大汉挠了挠头尴尬道,“小兄弟,你的体质,似不太好哇。”
回以苍白浅笑,“素体弱,幸内子知晓医理费心调养。”
“原是这般。”顺手端起一碗清酒,“在下赵侯,相逢何必曾相识,这碗酒水当敬小兄弟与夫人。”喉间咕噜几声饮尽。
与他对座的另一大汉闷不作响,忽眼神一凛擒掌来袭,先至掌风又令钟子离踉跄欲摔。脸色倏变,赵侯猛扣突近手腕运力推带缓去他雷霆掌势,回首厉斥一句“不可无理”,后正身冲钟子离愧疚颔首。殷宛顺势起身亦有意放沉步子,探手搀扶摇摇欲坠之人,然因有意搭过脉搏而微蹙眉心。
对座大汉唤刘奇,森然续盯好一会方肯坐回长凳饮酒。
轻咳引注目,偏桌客人启唇,“不如随我们去枭云山庄罢,夫人也好替公子诊治。”诚恳提议的是个俏生女子,心道这柔弱公子虽貌不出众,但与她惯见的寻常江湖大汉粗狂蛮横一较,委实精致儒雅得紧。不想话一出口同行一众皆发促狭笑音,恰让那女子羞红娇颜。
晶亮明眸呆呆望了钟子离半响才瞥向殷宛,孟晓儿忙偏首掩唇与姐儿们窃窃私语,全当她毁了容貌迫用面纱遮掩丑态。
一姐们仰颔斜睨扬声轻嗤,“晓儿欸,夫人是好心,单怕丑颜吓着了咱们。”偌大食店登时噤音,女子面上讪讪难掩尴尬,慌张止住亲近这人的口不择言。
尚无人狐疑他二人易容而来,至于那人,觑一眼刘奇,不过试探身手罢了。眸中狡黠稍纵即逝,钟子离坚持立直作揖,仿未闻刻薄言语谦和道一句多谢,殷宛听之依礼万福。
枭云山庄当属江湖脸面角色,门庭场面自然气度不凡。
众人经奴仆引至长廊,再交由另一人领向厢房,恭谨有序。殷宛落座庭院石凳,不打算二人同处一屋檐下大眼瞪小眼。钟子离自然知晓,抱着胳膊倚门注视背坐的樱色纤影。他早前怪怨玄衣惹眼而勒令她换馨淡新裳,不想素锦极为相衬。
转眼夕下,主人家派遣奴仆来唤。行至宴客厅堂,钟子离顺序问候寒暄罢,有意无意择一处稍偏位子落座。心内诡谲不安,盛广仝侧目一觑青衫男子直觉抵触,面色虽无改身已如弦绷。
适逢管家抚掌三下,两列女婢衣着款款莲步轻移奉茶齐眉,一时茗香四溢。
接过白瓷盖碗,钟子离细嗅花瓣清香,晨露恰好诱出花茶香甜之气。殷宛左臂支案微倾身,贴心替他捻盖轻刮水面使茶露上下翻转。一干外人艳羡看着,果真一双如胶似漆的小夫妻,好比那满心倾慕的孟晓儿,暗里默默结着疙瘩,幽怨揪手凝视。
钟子离敛首品茗,余光却锁紧对角管家,其身形与食店小二颇具相似,候众人放下茶碗便随女婢一道退下。唇勾一抹无害弧度偏望身畔女子,旁人难能留心她为他揭盖之时,那曲起名指衔的细小银针甫触茶水即染鹅黄,而小指稍松落下的两枚石榴籽大小药丸,一绯红一靛青,同化水无形。
宴饮正喧嚣,觥筹交错高谈阔论夜深过半犹未尽兴。殷宛规矩福礼,倾身搀扶不胜酒力之人将离。醉得不知生死,钟子离交托所有重量挨靠,足令女子纤细身骨支撑吃力。盛广仝诚守待客之道,招手唤来四五家奴女婢吩咐另置临近厢房。
新院挨宴堂,但缘天然山体屏障隔绝冲天聒噪很是别致清净。殷宛心里恼了句真沉,费力将软泥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