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丽,戒指到底什么时候能回过人形来?”
“这个……两三天吧,……你不知道哥哥,咱妈今天能坐起来了。”她拿着纸片,很局促。
“到底什么时候?”
“两天,两天,我想起来了,她对我说起过。”
“明天中午之前,她你能回过来吗?”明天中午,茵菲就要来了。
“这个……恐怕,……我想起来了,他说最多两天,她也说不准,有时候长有时候短,也可能下个钟头就好了呢……。”
“看见你了!还躲!”楼下一个尖利的女声,“赖在这样个人家里,你还要脸不要脸,真是疯了!――‘啪!’”一定是一记耳光。
“小丽”慌忙跑出去,对他说一句,“哥哥你别动,我去看看。”关严了门。她要保护她的哥哥。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们!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推开门,果然看见两个兵,站在客厅的中央,一老一少,一女一男。一齐盯住他,虎视眈眈大门口躺着四件尸体。
“看看吧!你跟的就是这个人!”老的女兵死命的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胳膊,她仰起脸来,他才认清是戒指。
他嘴里呜呜啊啊的怪叫,绝望的砸轮椅的扶手,像咂他们的脑袋一样卖力。
“你看看他,废人一个!你就跟着他当牛当马,你对得起我吗?――走!――你跟我走!”她像一匹狼撕扯一头活牛的腿似的撕扯戒指的胳膊。
这一定是老贾的报复了。然而他只能砸轮椅的扶手。
“小丽”突然跑出来,带着愤恨的哭腔,“我求求你们,别闹了,我妈妈快不行了!她有病,不能听见吵,真的快不行了!我给你们跪下,别闹了,别闹了,……”
那个一直没有动的男兵想必也有家小,眼圈红了,拖着那女兵走了,那女的还不停的骂骂咧咧。
戒指插好门栓,还要用背抵住门才放心。脸上的泪迹还湿着,看见他,更大声的呜咽,一口气跑到他的跟前,抱紧了他。只呜呜的哭。
他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哥!你快来看看咱妈,快不行了!”“小丽”从内间只探出半个身子,声音像受惊的马的嘶叫。
他并不理会,抱紧了戒指,也不让她去。
“戒指你听我说。生老病死每天都有,所以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艺术。普拉斯的《拉扎勒斯女士》写的就很好:死,是一门艺术,一末一毫莫不如此,我要使之分外精彩。说的多好!每个人都应在生命的巅峰,选择死亡。――戒指,你要帮我一个忙,帮我创造一件最光辉的艺术。”
戒指只好把他推进屋,外面到底冷,“快说。”
“你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有些不悦,“我们马上就要创造最神圣最伟大的――”
“不是,你快说。”
“明天中午的时候,家里会来一位女客人,就是茵菲,跟你说过的。”他的眼前仿佛有一座即将完工的大厦。
“嗯。”
“你去把火生的再大一些,马上回来。”仍旧笑呵呵的。
戒指就往壁炉里填了所有的余柴,“还有吗?”
“当初我把你从车站救回来,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对。”
“你帮我作一件事,我们就互相扯平,好吧?”
“好,你快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听她如是保证,他深吸一口气,像在极尽享受不易捕捉的花香,然后举起微颤的手指,指去烧得正疾的壁炉,“在我生命的巅峰,我应及时去死。等我死了以后,你把我肢解了,――不要让她们知道。然后把我扔进壁炉,记住,一定要烧的一点不留,一点不剩。记住,一定要赶在明天之前把我的尸体处理干净。再去井里买一个长得跟健全的我一模一样的人,这个你知道的,她们不就是你买来送给我的吗?记住,所有这些,一定要在明天中午之前做完。记住了?……”
这时,“小丽”忽然呼天抢地的嚎哭起来,戒指再也听不下去,冲下楼去。
他看到红的炉火旺的像疯长的草甸子,感到一阵阵温暖。他去反锁上门的时候,忽然察觉出一个漏洞,于是他飞速写出一张纸条,留给戒指,“茵菲不喜欢我的眉毛,切记把‘我’的眉毛刮去,切记。”然后他吞下整整一把安眠片。
然而他没有立刻就死。迷迷糊糊的,他只觉得一阵阵的彻骨的寒冷,他知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一阵阵的彻骨的寒冷。那里黑的没有半点星光,但他看见漫天的大雪肃穆的、缓缓地飘下,然后悉数消融在他的身体里了。忽然他看清远处有一点红的芯上染黄的火光,他便跑开去、跑开去。渐渐看清了,篝火旁是一个赤裸的女人,青丝挂面,用一根树枝拨弄炭火,火星儿像水底的气泡,噗噜噜游上去,不见了。那女人听见脚步声,嘴唇蜜角儿似的一扬,站起来,笑道,“你来了。”――竟然是茵菲!
他脑子里一片白,只记得要去拥抱她,才刚触到,她却悠忽不见了。篝火也随之熄灭,留下一个让人窒息的、套子似的黑暗。然而他的心里忽然劈来一道闪电,叫他记起一切,记起车站,记起安眠药,记起杀死他的那个人!
他嚎叫,拼命挣扎,竟然睁开了眼。窗外是明媚如瀑的阳光。
楼梯上一阵跌跌撞撞的声音,继而是喘息声和钥匙开锁的声音。进来一个女人。
他立时滚下轮椅,抱住她,劫后余生的恸哭道,“茵菲,我再也不会叫你戒指了!……”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