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拼命地摇着头,嵇越说的,此刻的他一句也听不懂,更不想听懂,他只想跟嵇越一起走出这个梦魇般的地方。或许……或许还有机会一起回到驿马古道,继续把酒言欢,继续抚琴长歌……
龙隐不由分说背起嵇越,提气疾奔。
嵇越,就要出去了,我们就要一起出去了,这一次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无论你再说什么都不会!
外面的雨势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大,却依然无声,依然只是默然或者说是漠然地凝视着藜云城中的景象,千百年前,亦是如斯。
再大的雨,也浇不灭燃烧的火,阻止不了藜云城的再度覆灭,藜云城的一切终于再度卷入了历史的洪流中。
龙隐背着嵇越穿梭在雨中,脚下踏着猩红的雨水,人间地狱也好,修罗场也罢,他都要挽回,不惜一切代价,挽回嵇越。
伏在龙隐背上的嵇越缓缓睁开眼,凝视他拼命的神情,嘴角微微翘了翘。
龙隐,你就跟那个英雄一样,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放弃最后的希望。
龙隐燃烧了全身的力量在藜云城中狂奔,雨水狂乱地打在身上,他却浑然不知,他只是感觉到嵇越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那可怕的温热液体从颈口一直流到胸口,浸红了衣襟,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不可遏制地席卷心头,任他如何冷静,如何理智都无法应对。
嵇越,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梦想成为挽救苍生的英雄,我想要挽救的只有你一个,难道这样,也太过奢侈?
龙隐的眼神疯狂而茫然。他竭力抗拒着驿马道上独自抱琴痛哭那一刻的无力感,他知道如果他放弃了,那他也就彻底失败了。
藜云城,魔气,英雄,传说……即使一切照着他原来设定的路发展,然而这样一个孤独奋战的英雄,他的故事,谁来传颂?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带着绝望之气的年轻人,所做的一切为的已经不再是英雄之名,或许——只是想见嵇越,那个今生唯一的朋友一面。
“嵇越,你不要睡啊,快跟我讲话啊。你为什么要独自面对这一切,为什么非要承担这个责任,既然承担了这个责任,为什么还要引我走上这条路?嵇越,嵇越,你告诉我啊,不许睡!”龙隐大声喊道,无论如何也要激起那个开始游离的魂魄的苏醒。
“我不这么做,不让你如此接近英雄,你是不会甘心的吧。”耳边传来嵇越微弱的声音。那是嵇越的最后一句话。
龙隐狂奔的脚步突然停住了,眼中那幽蓝的火焰也仿佛一时凝结了。
他们两个到底是玩了一场怎样的游戏。
他为他放弃了英雄之名,他则为他担负起英雄之名。
人的力量终究抵不过历史的洪荒?
错了,错了。原来历史的洪荒也抵不过,我对你,一场思念……
龙隐开始明白,为什么东方胜死的那刻,他的眼神竟是这样平静,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因为龙隐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落地的霹雳划破天空,天空瞬间被撕裂开可怖的口子,仿佛永世都不可弥补,就在那道白光下,德兴楼的楼顶开始燃烧起鲜红的火焰,并且在顷刻之内向四下扩散,化成一片火海。
龙隐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这时才留意到,自己正站在小夷家的门口,当时听到那个琴声,嵇越教的琴声,那样的自由。
那两个小鬼,很像当初的我们啊,只是我们的结局都……
龙隐轻轻放下嵇越的身子,让他靠坐在墙边。嵇越的神情还是一贯的恬淡,温文的笑意透过苍白的脸色流泻出来,仿佛只是在聆听得意门生的悠扬乐声。
嵇越,你还是爱藜云城的,对吧,正如你说的,血脉里的东西,怎么抛弃。所以我要走了,你不会怪我又把你一个人抛下的,对吧?
藜云城的血液在尽情舞蹈的火光中似乎变得洁净了,轻飘飘地飞起来,连同那场灾厄一起,飘向没有边际的天空——与别处没有不同的藜云城的天空。
再一次,是龙隐离去的背影,不同于八年前,这一次——嵇越的脸上再没有遗憾。“鬼神泣”就落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火光下的那一抹幽蓝,异样寂寞的光华。
驿马古道上,又响起了歌声,那歌声依旧清越,只是再无人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