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六月，大丫子高中毕业了。

    河 水一如既往的流淌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树上的知了叽叽叫过不停，搅得大丫子心烦意乱，她一连几天都揣着毕业证，迷茫的坐在家门前的银杏树下吹着风，发着呆，她不知道未来的路她该何去何从。

    “高材生，你发什么呆呢？”这个时候公社的书记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看到书记来了，大丫子心头一惊，这个公家人突然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麻烦来了吗？大丫子急忙站起身，招呼着：“书记，你来了，你坐吧。”说完把自己的凳子递了了过去。

    书记接过凳子很自然的坐了下来。

    大 丫子则怀着忐忑的心情退后几步，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她紧张得有点不敢看书记的脸。

    “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的，能和我说说吗？”书记像一个朋友一样的口吻。

    听到书记亲切的话语，大丫子有点意外，她抬了抬头，又看到书记的和善的神情，刚才还有些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能有什么心事？现在大学不让考了，我这读了几年的书也没有读出个什么名堂，农活我一样也不会做，现在感觉自己农民不像农民，秀才不像秀才，一事无成啊。”大丫子坦露了自己的心声。

    书记叹了口气说：“国家取消高考已经好几年了，高中毕业已经读到终点了，对于农村人来说，高中毕业是个了不起的学历了。你也别多想，耽搁的也不是你一个人，现在我们农村正需要象你这样的读书人。”

    “真的需要我吗？那我能做什么？”大丫子睁大了眼睛，喜形于色。

    “你也知道，这各种传染病在地方上已经流行很多年了，现在国家在下大力气整治这些祸害。”书记面色又沉重起来，继而又认真的说：“我们公社有文化的人不多，所以我们想推荐你当我们公社的卫生员。”

    “当卫生员？可是这治病的事我也不懂啊。”大丫子刚才还兴奋的眼神一下就又黯淡下去了。

    书记看出来了大丫子的顾虑，继续解释道：“不懂没有关系，只要识字就行，我们可以派你去镇里参加培训，过几天镇里就有市里派来的医学专家讲座，你要是同意，我们就开个证明给你，你就去参加培训。培训好了就正式当卫生员。”

    “好啊，有人来培训，那我愿意去。”大丫子迫不及待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就这样，大丫子，出了学校门就参加了卫生培训然后当上了她们公社的卫生员，那时正是天花，霍乱，水痘，打摆子等传染病流行的年代。大丫子的工作就是：去镇里领取国家派发的免费药品，然后回到公社给有病的人发放，并做好药品登记，监督服药，观察疗效和定期开展卫生宣传预防等工作。

    相对于大丫子，菊花就没有这么好的机遇，她自从退学以后就每天跟着父亲到处出长工，象修水库，修公路，挖鱼塘，砍柴等，什么吃苦的体力活都干过。姐妹五人，妈妈又生怀六甲，身为长女的菊花，稚嫩的肩膀正在承受着生活的重担。

    “孩子们，你们走开一点，别站在树的正底下，免得砸到人了。”孩子们听到嘱咐声就撤开了几步，仰起头看着，树上不断被奶奶的镰刀剃下来的树枝纷纷的坠下。这是菊花的奶奶又带着几个孙子在木子树上采收木子果呢！（此树学名乌柏）表皮可以提炼蜡烛，里面的种子可以榨油，是国家统收统购的物资。

    这一年，奶奶七十四岁，象往年一样，为了补贴家用，奶奶在洗衣做饭之余，还会带着孙子们在四处搞点副业，采菊花，挖药材是奶奶常做的事。所幸的是奶奶身体一向硬朗，是家里的半根顶梁柱。

    一天下午，天气阴沉阴沉的，呼呼的北风吹拂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天上乌黑的雨云也被刮得无影无踪。一场等待已久的秋雨又落空了。奶奶拿着长竹把镰刀，又在田间地头火红的木子树下，采收着公社遗漏的木子果。够不着时候，奶奶还时不时会上到树上去。菊花的弟弟妹妹就都跟着在地上捡。

    在一个不高的树杈上，奶奶想剃掉上面的一个树枝，够了几下没有够着，身子一斜，就失去去重心，突然“嘭”的一声，头一晕就摔了下来，几个孙看到奶奶摔下来，吓得大叫起来，赶忙把奶奶扶了起来，大点的两个孙就搀扶着奶奶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小一点的那两个就跑着公社给大人们报信。

    家里人听说奶奶从树上掉下来，都从公社的田里赶了回来。

    “奶奶，你没事吧？摔到那没有？“菊花含着泪心疼的问奶奶，她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对奶奶比对自己的父母都亲。

    “奶奶，你等着，我去把我姐找来给你看看。”菊花说完拔腿就向大丫子得公社方向跑去。

    “姐，不好了，奶奶今天去弄木子从树上摔下来了，你快去看看。”菊花看到大丫子背着药箱正要出会议室的门，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奶奶摔下来了？从多高摔得呀！不是不让她爬高了嘛！”大丫子一听奶奶摔了，就急了。

    菊花喘着气说：“就一人高。”

    “走，去看看”说着，大丫子背着药箱药箱急匆匆的朝菊花家跑去。

    “奶奶，你摔到哪啦？”看到奶奶躺在床上，大丫子急切的问了起来，她的心也悬在了嗓子眼。

    “我没事，没有摔到哪里，就是把头摔晕了，休息几天就没事的。”奶奶半靠在床头，皱着眉头喃喃的说道。

    大丫子给奶奶检查了起来，发现摔得不算重没有伤到骨头，还能走，头上只是有些皮外伤。大丫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下来。她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酒。对奶奶说：“奶奶，你放心，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你每天擦几次药酒，过几天就会好，你年纪大了，以后注意一点，别再爬高了，还好这次没有摔到骨头，这人老了就是怕摔，你先休息，还有病人等着我呢。”

    奶奶支撑起了身体，端坐着说：“你去忙吧，我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头晕，睡一觉就会好的。”

    大丫子走了，她奔赴下一个病人家了。

    可是从这以后奶奶不但没有好转，精神反而一天比一天差，家里人都以为只是摔到了，休息几天就会好。几天以后她们发现奶奶莫名其妙的发起了高烧，还在奶奶身上发现了许多的小水疱，全家人急得团团转，菊花又找来了大丫子。

    大 丫子带着口罩来到奶奶的床前，看着眼前的奶奶，大丫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天不见，奶奶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的脸上身上到处布满了水泡，再摸摸奶奶的额头，很烫手。这下糟了，奶奶得的竟然是她天天都在面对的天花，看样子已经到了急性期了，现在才发现显然已经太晚了，要是还早上几天就好了，可是早几天，自己明明还来检查过的，只是轻微的摔伤。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摔倒的时候就已经发病了吗？大丫子努力的回忆着当天的情景，她突然想起，奶奶曾经说她头晕，对，头晕，奶奶说自己就是有点头晕，睡一觉就会好的。大丫子立刻明白了，奶奶之所以会摔伤，就是她头晕才摔下来的，头晕可能是低烧引起的。那个时候奶奶就发病了，只是没有仔细检查。

    大丫子愣在哪里，心开始颤抖起来，她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摸一摸奶奶的额头，怎么没有仔细和奶奶谈一谈她的感受，怎么就没有把头晕这两个字听进去呢？要是那个时候用药，完全可以救奶奶一命。怎么第二天也没有抽空来看一看奶奶呢？迟了这些天，现在该怎么办呢？急性期的传染性是最大的，叔叔一家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呢？怎样采取隔离措施呢？豆大的汗珠子从大丫子的额头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