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八日

    中午，袁秋华回袁家吃饭。

    母亲告诉她说：计生局接到了超生举报，明乡明村，真组实居，指名道姓，说你躲在城里生了第二胎，孩子寄养在别人家里，请保姆照顾着呢，

    袁秋华说：根本没有的事。我开店，每天忙得要死，躲在哪生孩？再说，南门社区针对流动人口的妇检，我每次都去，哪有机会生孩？

    母亲说：你生没生，我家最清楚。但这不是单靠嘴讲，人家就相信的事呀。人家也是职责所在，不过是例行公事嘛，完全是对事不对人的嘛，你就去一趟呗，把证件拿给人家看，也就没事了！

    袁秋华就去了。计生局的办事人员检查了她的妇检证，结婚证，准生证，又让她再次做了妇检，手续齐全，一切合法，自然没事。

    她就问：针对我，为什么突然检查？

    办事人员说：但凡有人举报，我们就得核查，这是工作需要嘛。你没超生，就不怕举报嘛。我们也不会对你强制嘛。

    她又问：若是我办理《独生子女光荣证》，新《计生条例》中，关于独生子女的奖励，能落实到我家吗？

    办事人员说：当然能，该奖就得奖，该罚就得罚，这样才能体现公平嘛。

    她还问：村里分集体土地的征收补偿金，假若不承认“独生子女一个顶两”这条规定，我能向你们寻求帮助吗？

    办事人员说：当然可以，但具体到补偿金的分配，这又涉及集体的利益，我们只能提倡指导，并不能动用警力，采取什么强制措施。

    她说：超生一两个，就多分得一两份，超生三四个，就多分得三四份，不超生的独生子女家庭，岂不是吃亏？

    办事人员说：一份，能分多少钱？

    她说：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

    办事人员说：只要分了钱，超生户，就有钱交罚款嘛。

    她说：超生不管，只管罚款，这是以罚代管。

    办事人员说：以罚代管，也是管，总比什么都不管强。怎么？你有意见？

    她说：有，但我不跟钻到钱眼里去了的人，白费口舌。

    办事人员说：《独生子女证》，你还办不办？

    她说：废纸一张，不起任何作用，要是你，你还办不办？

    办事人员说：非但不办，还会超生，多生一个，就多分十几万啊！即使被罚，罚款也只不过是几万嘛。

    她说：你不止生一个吧？

    办事人员说：你怎么知道？但我是办了二胎证，合法生儿子。

    她说：我会看相哩，还会听音呢，要是非法，你就不可能坐在这办公。

    办事人员说：你看得出我是通过什么捷径吗？

    她说：改家庭出身，由汉族，改成少数民族。

    办事人员说：改什么改？我父母本来就是土家族。

    她说：可惜，你父母我认识，且知道老家在哪里，我还见过你扎羊角辫的样子。

    办事人员说：哈哈，我还当遇到活神仙哦，原来是世代故交。恕我眼拙，请问，你贵姓？芳名是什么？我该怎么称呼您？

    她说：免礼，寒暄就免了吧。改天，我到老家去拜访令尊令堂，希望听到父母对你的赞扬。

    办事人员说：阿姨，这不好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老人跟年青人之间有代沟嘛。

    她说：这代沟，我理解。民族精神，中华传统，家国情怀，社会责任，在代与代之间，并未能得以顺利延续。

    办事人员说：阿姨身为农民，却忧国忧民，恰如我父母常说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是你爱国，国爱你么？

    她说：你父母为红军烈士之后，一生隐居乡村，对身世只有自豪，对父母只有敬爱，并不曾后悔过。

    办事人员说：你们是同道中人，想必能够谈笑风生，欢迎阿姨常到我父母家去坐谈。

    她说：你不欢迎，我也会常去看看。

    办事人员说：阿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说话，我替你跑腿，帮你跑路。

    她说：我打扰你，你再去打扰别人，免了吧。

    办事人员说：知道阿姨不是信不过我，只是像我父母一样，清高，自骄，自甘贫贱，与世隔绝，与人格格不入。

    她说：可我认为这样活着，值得，至少干净，清静，安宁，平安。

    办事人员说：我可不愿像他们那样，在乡村窝藏一辈子，寂寞无名，埋没于民间。

    她说：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活法，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活法。

    办事人员说：阿姨，我悄悄提醒一句，举报你的人，就是你们的组长。你有他有过节吗？为何事结仇？为什么他要搞你？

    她说：没有私人恩怨，只因公众利益，发生争吵而已。

    办事人员说：阿姨，你要万分小心，加倍提防身边小人啊！

    她说：究竟为啥事，我心里有数了，谢谢你啊！

    办事人员说：小人得势，仗着家里出了大人物，如今在上面做大官，自以为有靠山，有背景，有后台，就横行霸道，不可一世。到我们这，不是吆三喝四，就是敲桌摔椅，还要骂骂咧咧，威胁恐吓，简直拿我们当家奴使唤。

    她说：高衙内的作派，只不过是亲房叔侄的关系罢了。

    办事人员说：拿来鸡毛当令箭，扯起虎皮当大旗，这更招人憎恨嘛。

    她说：时机未到，忍了吧。总有人，总有一天，会扳倒他们。不过，你也甭做帮虎捕食的事。

    办事人员说：怎么可能呢，我没被老虎生吞活嚼，就已经算幸运了。说起来哦，还是我父母的烈军属，这块招牌，保护着我。

    她说：谢祖宗荫庇吧。

    最后，法制科的人又动员她举报乡村里的计生对象：有没有谁家的儿女在外偷偷结了婚，却没办理结婚手续？有没有谁家的儿女在外生了孩，却没办理生育手续？谁家无计划生育几胎，却没落实计生措施？谁家超生了多少，却没罚款？

    她说：我在城里开店，没在乡村居住，不清楚。问我，不如问墙壁。

    他们又追问：城里的左邻右舍，对面当街，有没有计划外生育的？

    她说：见到小孩就问孩他妈“你领了结婚证吗”或“你办了生育证吗？”我神经有毛病啦，岂不是找打？

    他们开导说：你别有顾虑呀，对举报者，我们不仅保守秘密，还有现金奖励，举报一个，奖一千呢。

    她说：举报我的人，是不是也拿走一千？

    他们说：举报属实，立即得到奖金，即使举报不符合事实，也不追错问责。

    她说：不怪我无辜，只怪我霉头触到北极村。

    他们说：这是我们的事，你别管。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不举报，自然有人举报，我们的“内线”就是专门靠吃“奖励”发财。

    她说：这个财，还是留给专门的人发吧。

    他们坐在空调房内享清闲，明查暗访，摸底排除的工作，却雇人去代替，他们“奖励”一千，若是计生对象“封口”二千，超生户“收买”三千呢。催急了，就报个虚假线索来充数，功也有，钱也有。然而，政令不通，过哪个担？法令架空，失由哪个负？

    若是职能部门不尽职尽责，即使法令再严厉，流于纸上谈兵，惯于走过场，禁者自禁，违者自违，当然挡不住违法者我行我素，无异于让猫抓老鼠变成了猫帮鼠，其后果比单纯的鼠害更严重。

    再好的法规，只能在执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