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韶依去打工的前一夜,杜淦去了她家。说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说到点子上,特别是当着杜杰森的面,总觉得话不投机。杜淦临走的时候,杜韶依出门送了一下他,把他送到门口,流着泪对他说:“小淦,你平时有空的时候多来看看我妈,就我爸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杜淦答应了她,也要她在外边好好照顾自己。说完,杜淦便转身离开了。为此,杜淦回到家的时候,有感而写了一首诗,唤作《有怀堂姐》:
莲生泥淖本无心,竹立墙角亦有命。
一碧朱丹香萦绕,几叶翠青月雍容。
竹西佳处扬州路,塞北沙飞穆桂英。
不见孝文遗泪处,尚有女郎代父征。
第二天,也就是杜韶依走的那天,本来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不大一会儿,光秃秃的枝干上多了一粒粒洁白的精灵,宛如东北的雾凇;被春寒冻得叶尖发黄的小麦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棉被下边孕育着夏日的丰收,而上边承载着鸟儿的欢乐。
由于天冷,再加上下雪,来送的人很少,只有那些即将打工走的孩子的家长,听完家长们的一番谆谆教导后,坐上了带工头陈刚的面包车。坐上车的孩子们大都对明天的一切很好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没有离别时的感伤,在车门关紧之前,随意看了最后一眼亲人们的模样,便带着激动的心情出发了。而来送杜韶依的,除了杜杰森一家,还有杜淦。在杜韶依坐进车之后,两滴眼泪从杜淦的眼里流了出来。
正月十五的那个晚上,月亮比往常的都要大,都要圆。每年的今晚,杜杰森家早就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大都是等着看烟花的,而今年的今晚,杜杰森家可谓是凄清之至:杜韶依和杜韶文出去打工,杜韶武已经去县城上学,张紫英早就躺在床上睡下,杜杰森一人坐在院中吸烟。隔壁的小孩子的喧闹声、烟花的爆破声、响亮的犬吠声、大人叫小孩的乳名声,此起彼伏,而这些于杜杰森,都是无关紧要的,正如一句话所言:欢乐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为了杜韶武上学和张紫英的药费,他前几天向他弟弟借了五千块钱,又向王二婶借了一千,总共加起来就是六千块钱。六千块钱在当时的农村绝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可以盖三间房子。这已经够他发愁的,但真正让他发愁的并不是这,而是乡里的那批人,因为今年适逢乡里换届,如果不及时送礼,恐怕他的这个村支书位置不保。杜杰森越想越生气,心里骂道:“他妈的,我就不信老天要绝我!”骂总归是骂,骂过之后,日子还是要过的。人活在世上,就要认命,不认命,那就别活着。杜杰森思之再三,想到家中还剩下几百块钱,决定明天买点礼品给乡里送过去,也好探探风。想到这儿,杜杰森心里很不好受,心想自己送礼送了一辈子,官儿虽然没降,但也没有升,自家都舍不得花钱买东西,全都剩下来养这些好吃懒做的大蛀虫,不觉愤懑满胸,骂道:“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人,将来等韶武考上大学了,叫你们全部给我送礼!到那个时候,我让你们跪在我面前求我!”想完之后,杜杰森笑了起来,暗自庆幸没让韶武辍学。
杜杰森家里冷冷清清,但杜杰林家里却是热热闹闹,除了杜杰林一家三口,还有王二婶过来串门。杜淦今晚没有看书,特意坐在院中,和王爱华一起,看五颜六色的烟花,边看边说话,好不快活。
“妈,咱什么时候也放烟花啊?”杜淦好奇地问道。
“等咱们有钱了,让你爸买好多好多的烟花,你去放,好不好啊?”
“放烟花有什么好,一放,钱就没了,我看买烟花放的人,脑子肯定让驴给踢了,与其用那么多钱买烟花,还不如多买点牛肉羊肉呢!”杜杰林一向不喜欢买烟花鞭炮之类的,他以为好看的、好听的,比不上好吃的,但说完这话,又怕杜淦生气,看了看杜淦目不转睛地看着烟花,问道:“小淦,你说是不是?”
“我看也是。”王二婶说道:“人们常说:‘孙子放花,爷爷看花’,不管是谁买的,只要你眼睛不瞎,都能看到。”
“等我要是有钱了,我一定买好多好多的烟花。”杜淦继续专注地看着夜空中烟花,看到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着无与伦比的精彩,看到黑夜被烟花调戏得无处躲藏,听到狗儿被烟花的声响吓得狂吠不止,想到烟花下的人们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不由自主地有了这种想法。当被王二奶奶问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时,他说道:“看烟花是一种心情,点燃烟花也是一种心情,看烟花的人只是被动地接受别人赐予给他的美,而点燃烟花的人则是主动创造美的,相比较而言,买烟花的人不是孙子,而是主子,看烟花的人不是爷爷,而是看客。”
“小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王二奶奶吃惊地问道,“照你这么说,也有几分的道理,以前咱们村里只有一户过十五放烟花,那就是你大爷家,因为他是支书,家里有钱,能买得起烟花,像我们这样的,今天吃饱了、明天的饭还没着落的,哪里有那闲钱买这种东西啊?”
“不知道韶依姐在那里能不能看到眼花?”杜淦想到平时都是跟着杜韶依一起去村东头看邻村的烟花,而今晚却和家人坐在院中谈论烟花,不禁有些伤感。
“你韶依姐去的是大城市,那里的烟花比咱们农村的还要多还要好看,她那么喜欢烟花,肯定会去看的。”王爱华说道。
“要是她老板不让看呢?”杜淦接着问。
“怎么会不让看?”王二婶笑着说道,“说不定还是那个老板放的呢?那么有钱,不放点烟花,那不就成了铁公鸡了嘛!”
“铁公鸡?”杜淦不解。
“你二奶奶是说那个老板抠门,铁公鸡就是一毛不拔的意思。”杜杰林接道。
“哎,小林,今年你大哥家没有放烟花吧?”王二婶突然问道。
“没···没放。”杜杰林不知怎么说才好,只能支支吾吾地重复着这个事实。
“平时都是他家先放,这次怎么了?别家的都放完了,他怎么还没动静?”王二婶接着问道。
杜杰森就担心这,没想到她还是问了,一时间没有了思路,不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杜淦解的围。他说:“小孩子都走光了,只剩他跟我大娘了,放烟花还有什么意思啊?”
“瞧这小脑袋瓜儿,怎么这么聪明啊?”王二婶摸着杜淦的头,笑得合不拢嘴。
“小林,你听说了没?”
被王二婶这么突然神秘的一问,杜杰林以为是跟自己有关的事,忙问了一句:“听说了什么?”
“村西头的杜杰磊,在外边好像发了大财,今年特意回来,来竞选我们村的支书···”
“是不是杜韶春家?”杜淦插嘴问道。
“是,杜杰磊就是他爸。”王二婶接着说道:“我还听说,他跟乡里送了几十斤牛肉、几十斤羊肉,还有几十箱王贡15,现在乡里都是他的人,估计···”
“谁说的?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杜杰林见王二婶没有往下说,但已知道她的弦外之音,辩论道:“支书又不是送礼送出来的,不是谁有钱就可以当的,我想应该不会的。”
“话虽这么说,但事实不是这样的。”王二婶向来是直性子,说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勾心斗角的,也正是因为这点,王爱华才那么尊敬她,所以每次她来,王爱华总是很高兴。
“二奶奶,照你这么说,那我大爷也是送礼送的了?”杜淦问道。
“这个嘛,你们是亲近门,比我外人清楚。”说完,王二婶笑了起来,“小淦这个小家伙,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