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张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夜空中，月亮昏晕，星光稀疏，整个大地似乎都沉睡过去了。夜阑人静，偶然一声鱼跃，冲破江夜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墨夕月靠在窗户上，往外探出半个身子，想起临走前雪汐冰凉怨恨却透着一丝温柔的眼神，不由得思考起在过去几年里她思考过成百上千次的问题：如果一切重来，你还会不会这样做？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就算再重复一千次一万次，她也不会后悔自己的方式，因为这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顶多是，她不会再选择直接逼位，而是选择更婉转的方法，让他们直接沉睡五年。这样，对他们来说，不过一个闭眼的功夫，时间缩短，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怨气。

    她想起雪汐过去的样子，又想起今天的那个眼神，心里只觉得十分难受。

    人一难受，就会想发泄。而墨夕月这样理智冷静的人，除了独自一个人吹吹凉风，喝喝闷酒之外，别无选择。她不是一个喜欢倾诉的人，以往，从来都是安若素或者君言枫陪着她，一句话不说，陪她枯熬一夜。往往这样，她的心情会好很多。但是今天她不想让人陪，把唯一能陪她的人赶到了别的房里去睡。

    她在惩罚自己，她清楚。她就是想让自己煎熬，在自我折磨中偿还雪汐的痛苦。

    尽管雪汐根本不知道，尽管雪汐不会忍心她这样，尽管这样做也没有用。

    她其实是个软弱的人，但是，现实逼迫她坚强。哪个女孩子生下来就会耍手段，弄权术，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哪个女孩子不想有个肩膀，随时随地往后看，都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待？哪个女孩子不希望家庭和睦，生活温馨，爱情美满？哪个女孩不希望过真实的生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是这些东西，她都得不到……

    墨夕月举杯邀月，对影成双，仰首，将辛辣的液体送入自己口中。

    第一杯，遥祝父母健康长安。

    第二杯，愿若素生活美满，不求她能得一心人，唯望她一生幸福。

    第三杯，愿小夜幸福，哪怕他日后的幸福，不是她的幸福，至少此刻，她望他一生平安，寿比南山。

    第四杯，但愿舅舅姑姑，及前世的父母，在地下安息。

    第五杯，希望她手下无辜亡魂皆被超度，来世投个好胎。若还记得她，大可来报此仇，她必以命相抵。

    第六杯，希望那几个被她辜负欺骗的人，幸福美满。

    最后一杯，她将酒缓缓倒入楼下。最后一愿，愿我手不再染无辜杀孽。

    可惜，也许上天注定，最后一愿终不能实现。因为那杯倒往楼下的酒，正好泼在刚伸出头的凌歌脸上，一滴不漏。墨夕月看见那人脸上一片美酒，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模糊了那条疤痕。而他眼波荡*漾，竟好似映一片霞光。

    墨夕月来不及收拢自己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见最后一杯酒泼到凌歌脸上。

    凌歌本来也是因为墨怀瑾和慕云愁的缘故而睡不着，他在窗口站了半晌，刚把身子伸出窗外，就觉得头上有什么东西倾倒下来。这时他再想躲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泼一脸酒。

    酒是好酒，人也是缺*德人。

    凌歌知道上面住的是谁，抬头望去，却看见那个向来无耻厚脸皮，雁过拔毛，睚眦必报，从来都不肯吃亏的女人，此刻眼里来不及收拾的悲哀与疲累，怀念与祝福，愧疚却无悔。他在那一刻，几乎忘却了脸上残留的酒水，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面容，心里不知为何浮起点点怜惜。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情，往往就是从怜惜开始的。

    凌歌看着她的眼睛，不止生出怜惜，还生出一种莫名的同病相怜之感。像是看见很多时候的自己，也会有这样悲哀，无奈，怀念，包容的眼神。他想起自己做出某些决定的时候，也会这样愧疚，却不悔的情感。

    有些记忆被突然唤起，来势汹*涌，猝不及防。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凌歌一句话没说，匆匆折身，关窗，像是不想再看见她。

    墨夕月叹了口气，为苦*逼的燕七皇子点蜡，心情却变得好了不少。果然，看别人倒霉，自己就是爽。然后她也关了窗户，没心情收拾酒水，回房，睡觉。

    在隔壁房间默默听着动静的君言枫听到她入睡的声音，静立无言，最终也上床睡去。

    一夜好梦。

    第二天下午，那群被迷药迷晕的倒霉孩子们终于回来。当房间的门被敲响的时候，墨夕月正在鼓捣她新采的药材。听到门响，她匆匆将药收起，拿帕子擦了擦手，确保没有刺鼻的药味，才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人似乎耐心很好，不疾不徐，有节奏的敲了三下便罢手，然后站在门外，除了呼吸声外再无声响。

    墨夕月心里若有所感，拉开门，果然看到门外的紫装美人。她侧身站在夕阳下，眼帘半垂，神情空茫，裙角扬起如紫薇花，瞬间便可入画。墨夕月轻轻笑了，唤她：“雪汐。”一如当年亲昵。

    雪汐的身影僵立片刻，然后缓慢转身，望向她。雪汐脸上的空茫瞬间化为冰冷，利剑一般刺穿她，没有说话。

    君言枫的房门紧闭，没有打扰她们相处的意思。

    终于还是墨夕月先开了口，“有事进来说吧。”她依旧笑颜如花，雪汐仿佛看见面具下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定然颜如舜华。恍惚间还是她当年十八岁，正值妙龄，大好芳华。她的神请依旧坦然地看不出丝毫端倪，完全看不出以往愧疚难安的影子，仿佛她们之间没有相隔五年之久，仿佛那场背叛只是雪汐一个人的噩梦，只存在她一个人的幻想。

    可雪汐知道，那些并不是梦，是真真实实的，最残酷不过。从当年开始就知道自己低估了幽微这个人，可如今再看来，似乎她还是低估了她。幽微竟然能在一场从头到尾的欺骗之后，依然坦然如故。

    雪汐下意识地捏紧了袖子里的匕首。她闭了闭眼，走进幽微的房间。

    她觉得自己很可*耻，明明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真心，她却还是她的行为语气而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