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角含笑，眼底淡淡讥诮，说到“今上”两个字时，话音咬的尤其重。

    凌歌闭了闭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对于这件事情，毕竟是那位理亏，而在他心里，云愁姑姑占了童年时相当大的分量。内心里不是不怨的。

    墨夕月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底，声音平平，再无起伏，“慕氏生的花容月貌，且舞姿极妙，当年月下一舞，使得万岁惊为天人，带回宫中，封为云妃，极尽宠爱。先皇后去世，云妃荣宠不减，后诞下一女，陛下为其取名……玄鸟，封号飞燕。”

    玄鸟者，燕也。

    以国号为名，以国号为封，其宠爱之盛，古今难觅。

    “世人皆以为下一位皇后必为云妃，谁知陛下另娶左丞相之女为后。新后与云妃感情甚笃，情同姐妹。”墨夕月说到这里，几乎忍不住抚掌大笑。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情同姐妹，后宫之中，唯有她那个蠢得要命的姑姑才会相信。

    所以最后，也唯有她，丢了小命。

    “不久，云妃与人有私，私情败露，陛下赐毒酒一杯。而飞燕公主，却至今荣宠不衰。”

    这些事情，前后矛盾太过明显，若真与人有私，那她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盛宠至今？

    墨夕月是玩弄阴谋诡计的一把好手，她粗粗一看便明了里面的那些弯弯绕绕，因此只是问了他一句：“能让陛下亲手赐死他的爱妃，左丞相许了他什么好处？”

    凌歌抿了一口酒，低声叹道：“彼时我尚且年幼，只知道当时世家门阀权利很大，而边境略有不稳。粮草，掌握在世家手中，左丞相正是出自世家之首的王家。”

    这些消息已经足够把当年的事情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轮廓，墨夕月眸中已是了然。她心中有了计较，知道这一次的目标是那些人，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回去才好跟父亲交差。

    “最后一个问题。”墨夕月忽然伸手，闪电般扣住他的下颌，逼迫凌歌不得不抬起头来，直视她的容颜。她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丝毫表情，“凌歌，你认识的人当中，有谁，长的与我相像吗？”

    她倏然又一笑，霎时百花绽放，“我猜，是那位飞燕公主，我的堂妹，对不对？”

    他未曾反驳，轻叹道：“师姐既然猜到，便该仔细些，这面纱还是少摘为好。”

    得了肯定的答案，墨夕月自然不会再为难他，随意松开手，她唇边笑容更深，带着神秘莫测的意味，“这是自然，这样一张好用的脸，你师姐我又岂会不珍惜，让人随意瞧见。”

    第二天进城时，果然看见她面上蒙了一层面纱，那面纱不像她以往带着的白纱般随意，却是一方黑色薄纱，黑色里透着银色暗纹，里层还坠了珠链。比之以往朦朦胧胧依稀可见的绝色容颜，如今却是严实的丁点也望不到了，只勉强分辨得出是个美人。

    他不由得想起这女人昨日晚上的笑容，以及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这样一张和燕儿相似的脸啊……但愿她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否则，哪怕苍夜叔叔压着，也休要怪他不留情面了。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繁华街市中，一行人打马而来，自其中悠然穿行而过。春日里浮现着暖人的暗香，隐隐含着卖花女子手中的桃杏花香，混杂着人们的各色气息，拂之不去。这许久不曾见到的繁华都城，带着难得的红尘烟火气息，让人心底生出莫名的欢喜。

    墨夕月穿着一身与面纱同色的黑色衣裙，四月的暖风熏人醉，薄纱轻飘飘地扬起，又慢悠悠地落下，她身上那种极浅极淡的药草香气也随风飘到君言枫的鼻子里，不知是艾草还是薄荷叶，却让人心神安宁。

    君言枫望着前方那人的背影，难免分神。她斜倚着坐在马背上，姿态很不端庄，却有种江湖儿女的潇洒豪迈，她手里的马鞭慢吞吞地抽过马背，悠悠缓行。身后凌歌焦急地眼神刺在背上，她心里也很是无奈。这来往穿行的人群，叫她怎么打马快跑？一不小心就是一条人命。

    纵然她前世偶尔喜欢放纵开快车，那也是有各种安全保障的，平时她可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人。

    凌歌按最近的路程指引她过去，竟然还要穿过一条花街柳巷。墨夕月眯起眼看着那家名为“玉堂春”的歌舞坊，眼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却并不贪看，匆匆掠过就已经离开。

    玉堂春啊，若她没有记错，其又称玉阁。那可是文湖文大美人的革命根据地。

    君言枫抬头看了一眼那匾额，同样快马离开。

    凌歌却没注意到这两人的视线，只盯着路边的杨柳出了神。他想起自己光明正大离京的那一日，天气并不算好，天上下着朦胧细雨，路边杨柳依依。自古以来就有折柳送别一说，那一天只有燕儿偷偷出宫来送他，饮了杯酒，她素来冰冷的面上难得温和，折柳递与他，浅浅一笑，当真是百花失色。

    因为难得一见，所以倍显珍贵。

    如今许久不见她，再回想起那抹笑容，竟浮现昨晚另一个人的微笑。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短短数月，天天见到那张脸上的笑容，一时想起燕儿冷冰冰的脸，反而觉得违和了。

    不知道阿云见到墨夕月，又会是个什么表情？想想都觉得期待。

    “到了。”墨夕月一马当先，远远便望见前方“静王府”三个大字，顿时勒马停住。

    两年以前，当今陛下分封各皇子。虽然都还没有封地，也不曾立太子，却已经建造各王府，让皇子们离宫外居。独留两位公主承欢膝下，一位飞燕公主，一位念云公主。真不知到这葫芦里装的什么酒。

    其中大皇子身为太子，后被废，圈禁终身。二皇子凌钰封康王，三公主凌玄鸟封号飞燕，四公主凌青鸾封号念云，五皇子凌风封赵王，六皇子凌言封齐王，七皇子凌歌封静王，八皇子凌云封安王。九皇子和十公主皆因病早夭，十一皇子至今仍在襁褓，不足为虑。

    废太子骄*奢狂*妄，康王严苛阴*郁，赵王结党营私，齐王风*流多*情，静王待人跋*扈，安王体弱多病。墨夕月不知道这些传闻里面有多少可信度，但如果换了她是皇帝，摊上这么一些儿子，大概很糟心。

    听说这几年皇帝的身体还好，就是不知道他还能撑几年。

    墨夕月脸上浮起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其中满满都是不怀好意。太子之位至今悬而未决，搞不好将来又是一个九子夺嫡，那就太惨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