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墨夕月一个人哭了很久，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一样一觉睡到大中午。那天晚上她又做了个梦，很残酷很真实，梦里她死后那些事情都变成了现实，十年又十年，他们连墨夕月是谁都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枕头果然湿了一大片，眼睛上的红肿却并不严重。

    墨夕月凝出冰来敷眼睛，看这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温柔又淡漠，亲和又疏离，一如既往。

    门外凌玄鸟终于来了，她起身开门。抬眼时竟让凌玄鸟怔了一瞬，“月姐，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绯色的衣领将脖颈处的肌肤完全遮挡，胭脂色的锦衣外绣着合*欢纹，腰间系着秀金帛带，裙摆边上摇曳着暗银色的波纹，寻常走动也仿佛行在江河湖畔。

    乌黑的长发难得高高挽起，上面簪着纤巧的金饰，金色的流苏和红色的纱丽从一起头发上垂下，绕过来蒙住大半张脸。

    细看之下，才发现她的指尖，眼角都用朱砂描绘出繁复的图案，一朵朵不知名的花含*苞欲*放，就如她这个人一样，含蓄婉约又妩*媚。

    她抬眸看向她时，浅浅一笑，薄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顾倾城的绝艳。是真的美，美到了极致！美的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小公主忍不住碰了碰自己的脸，如果两人做同样打扮，她一定不如月姐，那种气质她学不来。而且，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月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墨夕月听了她的话，也不过微微一笑，道：“傻孩子。”不管外人眼里如何，凌玄鸟在她心里永远都是个孩子。她还太小，太年轻，太稚嫩。

    她敛眉低眸时，笑意淡然，那点妩*媚和婉约就都不见了，像一朵白色透明的莲花，或者天空上飘渺的云彩，似乎转瞬就会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凌玄鸟不知怎的，突然心慌起来，伸手拉住墨夕月的衣袖。她从那一刹那的惊艳中回过神来，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月姐，你身体还好吗？”

    墨夕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沉。听到有关自己身体的事情，她还不能太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毕竟一个晚上的时间，谁也不能接受自己突然缩短近千年的寿命。

    尤其是，在她的爱人还有漫长光阴的时候。

    但也只是那样的瞬间，快的不足以让凌玄鸟看清，她便已经若无其事地道：“还好，只是有点后遗症，所以我用朱砂作画遮掩了一二，你看如何？”

    凌玄鸟很少在外貌方面夸过别人，当下想了想，才憋出几句话：“很好看，很有异*域风*情。”

    她绞尽脑汁的样子十分可爱，脸上却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墨夕月心里的阴霾散了些，便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你最近总是出宫，陛下没有说过你吗？”

    凌玄鸟摇摇头，“大概再过几天会说我吧。”她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一会，才反握过去。

    月姐的手并不算柔嫩，掌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指腹的茧子更厚些，似乎握笔比舞枪弄棒的时候更多。看的出精心保养过，因为其它地方的皮肤白皙细腻。一枝朱红的藤蔓从袖口探出，蔓延到指间缠绕。指甲长长的，泛着七彩的光，波光粼粼，十分好看。

    她忍不住想伸手去碰，却被墨夕月制止了，她轻声说：“别碰，有毒的。”

    凌玄鸟的目光很困惑，她便耐心地胡说八道，“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每天都是有毒的瘴气，虽然解毒了，但是头发和指甲上还是有残留的毒素。所以你不要碰。”

    小公主沉默了，却又重新拉住她，手攥的很紧，眼里还有微闪的水光。

    墨夕月抬头看了看天，发现今天天色很好，晚上应该会有好看的星光。便低声哄她：“玄鸟，晚上跟我一起睡好不好？我偷偷带你去赏月，我们去屋顶，不让你皇兄知道。”她觉得自己比起从前更容易心软，掰扯出来的瞎话明明是有意博取同情，却还是不想她伤心。

    凌玄鸟犹豫了一下，“父皇他，可能不会同意。”小公主有些沮丧，眼神却很是期盼。

    墨夕月心想机会来了。

    她面上还含着笑，似乎不忍心小公主伤心，手轻轻抚弄她的头发，低声道：“我听说陛下的寿辰将至？”

    凌玄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便听见墨夕月温暖叹息的声音，像是妥协，“那么，我和你一起，在陛下寿辰上献舞一曲可好？”

    凌玄鸟倏然抬头，月姐的眼神无比包容，“我也想见一见……姑父……”她声音轻的仿佛叹息，“总要看看，才能回去给父亲一个交代。”墨夕月眉宇间隐含着忧伤，看起来情绪很复杂。

    凌玄鸟想起素未谋面的母妃，心里也难过起来。听宫里的老人说起，那是个温柔又忧伤的女子，喜欢跳舞，也喜欢弹琴。若她还活着，大抵就是眼前月姐的模样。

    她一时伤感，忍不住上前抱紧了墨夕月，想让她不要难过。却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墨夕月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眸子，眼里只有对姑姑的不屑。

    身为花妖族的公主，却为了一个男人，死的如此窝囊，实在是太没用了。

    这件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两人偷偷摸摸地商量，又用一下午决定了曲目，墨夕月跳舞，凌玄鸟弹琴。小公主难得兴致勃勃，要给父皇一个惊喜。

    墨夕月也不说破，心里却觉得，惊喜还是惊吓真是说不定。

    凌歌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顺便代替凌云表达了问候之情。墨夕月按那些说词又重复了一遍，他心里即使怀疑，也不会多问。她就欣赏这样识趣的人。

    莫尘烨和安离都不在，但回到房间后，他却给她送了一些自己珍藏已久的药材。墨夕月不好拒绝，只是想起前几年的亲密，到底还是有些不高兴——明明当初关系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至于同进午食的君言枫，他似乎对着她身上的纹路皱过眉头，但看样子应该并没有看过这些书，只是凭借着对她的了解察觉出那么一丝不对劲。

    墨夕月不会瞒他，但也并不打算主动告诉他。

    她支着下颌，歪在窗台上，看霞光渐渐落下。想着能拖一时就拖一时。这件事情太突然，来的猝不及防，打击的她都措手不及。

    分明是前天才相拥过的爱人，只因为一个不经意的疏忽，突然就只剩下十年可活。她怎么忍心让她知道？怎么忍心让她的小夜伤心呢？他为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他那么爱她……而她……也爱他……

    所以不要知道最好。这样的消息，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都太过残忍了。

    天际的微光完全淡去，黑暗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