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夕月再度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暗了，窗棂外有薄薄的光亮透进来，她分不清是晨曦还是月光。

    脑子里针扎似的疼，她忍不住伸手按住太阳穴，偏过头，才发现床边上竟然还有一个人。

    “小夜。”她嗓子干涩，也疼的很，抿了抿唇，察觉出嘴里的血味，记忆慢慢又回到了脑海。“我……我喝的谁的血？”她一瞬间紧张起来，“是谁？是不是玄鸟？”

    君言枫沉默地按下想要起身的她，把她身后新换的软枕调整一下，才开口道：“放心吧，不是凌玄鸟。”他伸手替她揉脑袋，缓解先前的后遗症，“你伤的是你身边的一个侍女，人我已经处理好了，只说是你走火入魔伤了人。”

    墨夕月沉默了一瞬间，“你说，她究竟在想什么？”她长长地叹息，像是要把心中的憋闷都抒发出来，“想参与皇家斗争，却偏偏用下毒的手段，凌云本来也体弱，凌歌面上没什么权势，你说她图什么？”她皎洁的面容被月光蒙上一层朦胧的莹光，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这些东西，只能是冲着我们来的，这个人，一定是那个世界的旧人。你对于她，有没有什么记忆？”

    君言枫的手指一顿，随即开口：“你母亲手下有四位亲信，卿离六九。其中一位叛变了，听说是因为一些旧事……”他试图措辞，“墨水瑜造成了一些误会，你母亲猜测，大概是趁她情绪出现巨大波动时，篡改了部分记忆。”

    “是什么旧事？”她追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大约是关于她的心上人。”

    墨夕月想起曾经的一些话，“……寡妇……”她轻声低语，“难怪总是这些手段，偏偏总是没有下狠手……”她握住他的手，笑道：“她心里其实盼望着我们把她找出来，给她一个解脱对不对？包括今天突然失控，差点伤了凌玄鸟，也不过是想激怒我们？”

    君言枫拨开她唇上的碎发，“你父亲曾交代过，如果以后遇上，最好留她一命，把她带回去……只是她一看就是个死心眼，这么多年，哪里能轻易说通？”

    墨夕月摇了摇头，“她还是个聪明人，这些故意露出的破绽，未尝不是求一死，我觉得她未必不知道隐情，只怕是……”只怕是有人威胁她。

    她拉他躺下来，“算了，最后一样休炎锥还在她手里，无论如何都要到手，暂且不拆穿她。至于我们这里，只能先把挽月殿看好，多调些人手来防范。这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把她怎么样，毕竟真要论起来，我父母大约都不希望我伤她的。”

    君言枫点了点头，眼睛里难演疲惫。

    墨夕月有些心疼，“你最近是怎么了？总不在府里，天天去做贼吗？”

    君言枫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忘了昨天晚上的地道吗？我若是没有亲自检查，走熟了，如何能够堵的到你？我知道从醉月坊到静王府最近的路经过那里，依你的性子，我自然可以提前先去等着。”

    墨夕月听他提前这件事，一时又有些心虚，心虚过后不知怎么竟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梦境。那些紧致结实的肌肉，久经锻炼的优雅流畅的线条，那些小樱花腹肌人鱼线，以及水面下看不清的……

    她突然抬手捂住了鼻子，手指张开遮住大半张脸。万幸小夜没有夜视能力，看不见她此刻表情，否则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以前她从没有这样渴望过一个人，对那些男女之事也没什么兴趣，怎么突然就这么……难不成是年纪大了？或者是这具身体发育成熟，青春期的自然反应？总之绝不是她自身的意愿，她绝对不承认自己也有做那种梦的一天。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怎么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他看见她的手落在脸上，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赶紧俯身察看。

    这距离太近，她有心想做一些事，奈何他一定会拒绝的。男*色惑*人，逼得她不得不转移话题，“玄鸟怎么样了？我可有伤着她？”

    “放心，她没事，还说明天就来看你。”他的声音很温和，大概是怕吵到她。可她还是觉得脑袋疼，人也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血管里像有什么在炸裂，又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君言枫察觉到她的困倦，收回手，说道：“你睡吧，我先走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还是不要留宿的好。流*言蜚*语伤人无形，他不希望她再被人非议。

    墨夕月点了点头，闭着眼，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那声音渐渐远离，直到完全消失后，她才起身走向梳妆台。

    先前细细分析过的心理，却还漏了一些。如果她真的误会已深，怎么会不恨？如果她是被人威胁，又怎么会无人监视？墨夕月自己就是玩蛊毒的行家，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先前那种气味，突然引发的食*欲，血脉隐隐的痛感，大约是有一些严重的后遗症吧？

    她仔细打量镜中的人，想找出和先前不同的地方。脸色似乎更白了些，她的目光往下，猛然发现脖颈处似乎长了什么东西。

    她把衣服剥下来，白玉般的肌肤在月色下莹润生光，只是肌肤上布满了无数可怕诡*异的红色细纹，从心脏处蔓延到全身，甚至于指间也缠绕着。

    那纹理非常清晰，像是血*丝，又仿佛某种古老的图腾，墨夕月不知是什么意思，却自觉它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

    她重新穿好衣服。系着腰带时，手突然一顿，想起仿佛在空间里的某本战代史上看到过，在曾经的那个人族还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年代里，三族通婚是普遍现象，混血种遍地都是。

    那时的纯血种拥有绝对的力量，所以无数混血儿苦心孤诣想要得到自己身体里某一种血脉的纯血力量。

    “焚血”因此而诞生，这一结果，他们称之为“返祖”。

    史书上记载：返祖者以短寿为代价，获取余生强大力量。返祖者初时有红色暗纹生出，三日后消退。若纹理只在心脏周围，还余百年寿命……如遍布全身，必有王族血脉，力量翻倍，寿不足十。

    不到十年。

    十年之后，她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只存活在所认识的人的记忆中，也许会在武林史上记下一笔：“雾隐楼幽微于某年入雾隐，后升至副使，于某年叛乱中囚禁楼主，掌雾隐，五年后一统江湖。后不知所踪，生卒年不详。”连名字都是假的。

    也许以后母亲和父亲会有另一个孩子长久地陪伴他们；也许小夜以后会有另一个昵称，会有另一个姑娘走进他的心里，不用他再这样生活波折；凌玄鸟会有凌歌和凌云；雾隐楼会有新的主人；莫尘烨会遇见更好的女孩；若素会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她存在的痕迹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最后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想起曾经遇到过，又消失在生命里的人，曾经的快乐时光很清晰，可是当我们慢慢长大，有许多人慢慢离开我的生活。不知不觉的，就有新的人来代替。朋友，亲人，或者喜欢过的人，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下去。时光太漫长了，只在偶然想起时，换来一声叹息或者眼泪。

    墨夕月被自己的想法吓哭了。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不甘……可最终她只是蹲下来，蜷缩，然后慢慢抱紧了自己。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在安静的卧室里很清晰，“嗒……嗒……”

    其实没关系的，一个早该死去的人，却多活了几百年，这是上天垂怜。她有很好很好的父母，很好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的小夜……是她不好，所以它才收回所有。

    她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