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马就是年关了,这一年第一场雪才开始下得紧了。那猫耳朵般大小的雪花不分白天黑昼地昼地铺天盖的压了下来,一眼望去,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像老天爷憋着一股劲似的,非要把一冬里欠下的雪债一口气还清不可。
房世杰送走小翠后,成天里闷在滚炕头睡觉。这天中午,房世杰放下碗筷又倒头睡了,娘见了,掀了他两把,说:“起来到外面散活散活,好人也睡出病来。”
也真该出去散活散活了,不能因为担心小翠老闷着睡觉,或许出去有她的消息。房世杰爬起来,披了那件狼皮袄,和娘打了声招呼,开门走了。
雪下得正紧。村前村后瞅不见一个人。房世杰踏着齐脚脖子的雪,向光棍丸子家走去。光棍丸子不在,见大哥蹲在地上剥野兔,女人盘着腿坐在炕上纳鞋底。
“大嫂,丸子去哪了?”房世杰问。
“能去哪了,前村贝!”女人翻了下眼皮说
“哦。”房世杰退了出来,心里骂道,“狗日的丸子,又去三眼寡妇家了。”就摔了摔头上的积雪,直奔三眼寡妇家。
房世杰老远就听到三眼寡妇家哄吵哄吵的,好像聚了很多人,也不知在做甚。
“丸子,丸子。”房世杰到了院门口拉开嗓子叫。
“唉,唉。”少一会见光棍丸子从屋里跑出了。
“做甚呢?吵哄哄的。”房世杰揣着两胳膊问。
“三,好玩着呢!你也来吧。”光棍丸子嬉皮笑脸底向房世杰招手。
“合适吗?”房世杰不知道屋里在闹啥,可他猜想有光棍丸子在,总没正经事。
“咋不合适,来你的吧,都是吊蛋子爷们的事。”光棍丸子跑过来就拉房世杰。
“哦,晓得了。”房世杰会意的点点头。
推开门,房世杰被扑面而来的旱烟味呛得连声咳嗽。
“咋这呛人!”房世杰说,“把门小开点吗,都熏成熏鸡了。”
炕上围着的人们好像并没太在意房世杰的到来,依旧兴致勃勃的玩着。
“嘿嘿,是房三小兄弟呀,过来,到大嫂这边来。”三眼寡妇站在后面叫着。
房世杰走过去,笑着说:“嫂子,好地方啊,咋这热闹?”
“那还不早来?”三眼寡妇笑着说。
“嫂子,你一个女人家,咋召集的都是些爷们,闹腾得不烦吗?”房世杰问。
“烦?都是送钱来哩,烦什么烦?还有个烦上门的财神爷?哈哈。”三眼寡妇掏着鼻孔打着哈哈。
“也是,也是。”房世杰附和着。
对赌博,房世杰是一窍不通的,从来没试过手的。只听人说,十个男人九个赌,有钱的赌钱,没钱的赌米赌面,穷光蛋没赌的了就把婆姨押上作贱。这世上的男女,最要命的不过一个“怕”字,男人最怕心闲,女人最怕心孤。男人心闲了,就会想着法子找乐,吃喝嫖赌抽坑朦拐骗偷,十毒必择一二,不让他赌,他就嫖,要不就成天里溺在酒杯里摇头晃脑;女人心孤了,就会春潮泛起,红杏出墙,就是来个梅开二度也说不得。
房世杰挨个细看,见除了一个人面孔生外,都是本村里的年轻后生,只见有的张牙舞爪,有的屏息而立,欣喜的,失望的,面部表情不一而足。
“哎,三,认得那个穿粗布兰绵袄的年青后生不?”三眼寡妇碰了碰房世杰的胳膊问。
“不认得。”房世杰瞟了眼那后生,摇头说。
“出手可大方哩!听说是从秦家大院出来的。”三眼寡妇撇着嘴说,眼角里流露出些许羡慕和惊讶。
“从秦家大院?”房世杰神经立马绷紧,反问。
“没错!肯定错不了,有人看见是从秦家大院出来的。”三眼寡妇生怕房世杰不相信,趴在他耳朵上神神密密的说。
“晓得了。”房世杰眉头一皱,点了点头,双眼直射向对面那张陌生的脸孔。
场子里好一番热闹。押宝的一滩,摇骰子的一滩,每个滩子上围着七八个人,尽情地发挥着各自的表情。
房世杰注视了许久,耸了耸披在肩上的狼皮袄,走上前去。
“兄弟,可以玩两把吗?”房世杰拨开众人,拍了拍正在摇骰子的青年后生。
“好啊!”年青后生玩得正兴,突然觉得有人拍自己,就停下来,回头一看,愣了愣,旋接笑了笑说,“给。”
“兄弟,哪来的?”房世杰接过骰子,嘴角翘了翘问。
“镇上。”年青后生颔首而答。
“奔哪家?”房世杰问。
“秦家。”年青后生答。
“亲戚?”房世杰问。
“不是。”年青后生答。
“近年关了,不回去?”房世杰问。
“活没完。”年青后生答。
“啥活?”房世杰问。
“玉活。”年青后生答。
房世杰笑了笑,掂量掂量手中的骰子说,“兄弟,我从来没玩过这个,担待些。”
“好说,好说。”年青后生抱拳微笑着说。
“咋个玩法?”房世杰眯着眼问。
“看你的了。”年青后生微笑着说。
房世杰胡乱摇了两下骰子,往桌上一扣。众人见状,心下自是一番好笑。因为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房世杰实在是一个门外汉。
“三,别玩了。”光棍丸子拉了拉房世杰。
“去,一边去。”房世杰胳膊一横,架开光棍丸子。
“比点数,谁大谁赢。”房世杰摸出两块光头银元拍在桌子上,“压了。”
围观的人们一反常态,停止了叫嚣,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骰子。好多人不明白,从来不赌的房世杰今是咋了,这葫芦里到底买得什么药?谁也不知道,但人们多少还是看出了点道道,房家老三今儿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玩得不是钱,是人。
“开。”房世杰高声叫道。
“六点。”光棍丸子叫着报数。
骰子交到年青后生手里,只见他略作迟疑,接着挥臂摇了起来,只听骰子“哗啦啦”的响个不听。
“小,小,小……”众人中有人叫喊。
“哐。”骰子落地,扣在了桌子上。
“开。”年青后生叫道。
“十八点。”光棍丸子叫着报数。
“啊!”众人惊得喊出了声。
“兄弟好手法,光头归你了。”房世杰把银元推了过去。
年青后生倒也不客气,拾起银元,放到嘴边吹了一口,紧接着又放到耳边听听,也没吭声,就把银元揣在怀里。就在年青后生抬臂的一刹那间,房世杰看见了他胳肢窝下鼓鼓囊囊的好像揣着一件东西。“枪。”房世杰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叫出声来。
“三,跟他再来。”有人叫喊着。
“好了,好了,我房世杰从来没玩过这东西,刚才也是向这位兄弟作个讨教,算是交得个学费。”房世杰抱拳推让。
“我也该回去了。”年青后生站起身了说。
“怎么,赢了钱就走?”有人叫道。
“对,不能走。”众人附和着说。
“唉!唉!”房世杰挥手叫道,“几个小钱算个鸟,愿赌服输,人家是镇上来的,见过大世面的人,可别让人家小瞧了咋秦家弯的爷们,爷们活在世上就是为得一张脸,视钱为粪土,脸面值千金,都这么小家子气今后还怎么混!”
“好,说得好,像个爷们。”三眼寡妇在后面叫道。
“谢了!”年青后生向房世杰一抱拳,转身就走。
“兄弟留步。”房世杰连忙说。
“怎么?”年青后生回过头来,警觉地问。
“没啥事。”房世杰笑着说,“我见兄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赏个脸,今晚我作东,想请兄弟喝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