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经过整容,柳诗鸣出院了,一辆部队的军用吉普将他接回到了场里,大家所看到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柳诗鸣了。
尽管手术整容比较成功,但已经看不出一点点原来的样子了。不管是脸上的表情,还是眉毛,还是鼻子的形状,以及眼角、嘴唇、眉梢……大家想不起来这张脸与原先的那张脸还有任何部分的联系。不过,大家都认为如果仔细地看,他的眼神,看他的神情,依然是原先的那股灵秀和聪慧,依然是那般严肃和专注。
管理人员通知他不要参加劳动,让他在场院内好好地休息。场内的劳改人员,给他投来了钦佩而又冷漠的眼光。他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不再是同类,而是一个是功臣而众人依然还是罪犯。
场里的领导不时地来探望他,还带来一些食品等东西,总称为慰问品,他统统给了同住的人。一星期后,他被要求到部队和农场的劳改人员作报告。
一天早上,一个瘦长身材,面色白皙的年轻人来到了住处。柳诗鸣对这个人是早有接触的,他是场里的秘书。
柳诗鸣一早就伏在床板上写他的笔记,在住院期间,在医院里找了不少的纸,有从地上捡起的,有从字纸篓里捡起来的,他都揉平了,放在床板上压平了,再放在一只包里,带到了场里。他这几天趁有空,就不住地写着。见有人找他,就连忙下床来。
“柳师傅请别忙!”秘书的语气十分的客气,“就在床上讲也可以呀!”
“有事吗?”诗鸣说。
“是想叫你去作报告!”
“叫我去作报告?!”诗鸣不相信似的说道。
“讲讲你冒着生命危险救火,保护马匹的先进事迹。”
柳诗鸣忧郁地说:“我没有什么好讲的。”
秘书说:“肯定有内容讲的,你做了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事,你已经立功了,领导正给你考虑提前假释的事。”
柳诗鸣分明是听清楚了对方的话了,他心里突然一阵激动,说:“当时我可没有想得这么多呀。”
秘书说:“那当然,那当然!这可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秘书要这位“英雄”到他的办公室里,秘书一边与柳诗鸣说话,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叠白纸,放到了他的面前,说:“就在这里写吧,这几天你就不必到场里去干活了,你就在这里写。你要写得好,写出思想境界来。要与场党委的领导和管理部门的教育工作联系起来,越密切越好。要把自己的言行与想法,提高到爱场、爱岗、悔过自新和积极改造的思想高度上来。”
“好的!谢谢!” 柳诗鸣反复地说,“好的!谢谢!” 他心里还在反复地想着“减刑”两个字,并继续想下去,——“能给我减几年呢?我真的立功了吗?”他不便多问,只是心里反复地想着这个问题,一想到这个问题,浑身都来劲了,仿佛是回到了学校的办公桌上备课和批改作业。
“你读过小学吧!或者初中?听说你是有文化水平的,你先自己写出来,今天能把草稿拿出来吗?你明天早上拿来给我看吧!晚上还可以准备。你就在这里准备吧,我给你一把钥匙,你可以在这里写。要记住这是一件政治大事,关系到你的前途问题的大事!弄得好,你可以早几年回去了。”
“谢谢!我会的,谢谢!”柳诗鸣说着就坐了下来。年轻的农场的秘书把一叠场里和上级宣传资料都拿出来了供他参考。重点的地方,还给做上了记号,划上了几道扛扛,圈了几个圈了。
整整的一天和一个晚上的时间除了吃饭,柳诗鸣都在准备着专题报告会的内容,他看过了所有的场里和上级有关部门关于对罪犯进行思想教育方面的材料,特别注意了秘书划了重点的那些部分。他吃透了领导的意图,深刻领会了文件的精神,直到了午夜十二点半了才把稿子写完。他从屋里出来,到自己的住处去。他长长地叹息着,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空。天上有一轮圆月,他想这是到这里后第一次看到如此圆的月亮呀!他感觉到空气是这样的清新,环境是这样的宁静,就像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样。他放慢了脚步,他不想让这段路很快就走完。他停下来,再看看周围的景象,在明月的光照下,空旷的四野,已被镀上了银色的光。突然他发现了不远处有一个小孩站立着张望他的样子。他相信这不可能是一个孩子,在这深夜里站在旷野里向他张望,但他确实很想了解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小跑着走了过去,却原来是一棵矮树。在这里,很难得看到一棵树假使这样很普通的小树也十分的难得。这使他很感到欣喜。他轻轻地抚了一下,就在那棵树的近旁坐了下来。他又想起他的碧云了——
“云啊!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怎样过来的,你在干什么呢?早上醒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中午,下午,晚上,夜里,现在这样的时候,这样月儿圆圆的时候,你在干啥呢?我是多么思念你呀!我立功了!我要假释了,要回来了呀!”
他很兴奋,头脑很清醒,就像这没有一丝儿云彩的天空一样。他慢慢地走回到住处。岗哨一动不动,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立了功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先进事迹了,他似乎已经提前解除了嫌犯的罪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