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诗鸣的后影看着,想道:“这位柳复生师傅,他的后影多么像我的柳诗鸣呀!如果不是他已经不在人世的话,我真会上去喊他。”
她越来越喜欢看他的后影,如果他背对着她,她就会在远处一直出神地看着,直到他转过身来为止。她又会想:“柳师傅的身材与我的柳诗鸣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压出来的,真的是太像了。”她无意中总是把这个眼前的涂料技术员与中学教师进行比较、分析和研究。“皮肤还不如阿鸣白皙,这可能是工作环境和年龄不同有关系的。如果阿鸣还在的话,他也会这样黑吗?不,肯定不会,阿鸣的工作是不晒太阳的。”
有一天,碧云在为柳诗鸣打扫房间的时候,突然在字纸篓中发现了一段关于下一步工作计划的草稿字条。每一个字都清秀而笔力遒劲。这是碧云在无意中偶然看到的。她蹲下身来,抽出这张纸条,把它放在桌子上揉平。她惊呆了——“怎么会呢?这太奇怪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怎么会呢?这字迹与阿鸣的几乎是完全一样。天哪,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太不可思议了。”她找到了以前柳诗鸣的一本备课本子,并且找到了“计划”这个词,与那废纸上的字进行了比对,完全是一个模样,所不同的只是大小粗细上的不同。她的脸上的肌肉颤动了几下,立即浮上了兴奋的红晕。这简直是考古新发现。
柳诗鸣总是那样的忧郁,他虽然与碧云一起吃饭,并且常常总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可是他总是那样的沉默而忧郁,既不谈论厂里的事,也不谈论生活上的事,也不对饭菜发表任何评论,你端上了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你烧的是什么饭,他就吃什么饭。
碧云并不认为他就是柳诗鸣,因为她的记忆中所深信不疑的是柳诗鸣已经死了,柳复生与柳诗鸣并不很像,之于字体笔迹上的相同是因为一种巧合,汉字的笔迹很容易相同或者相近。那张废纸上的字与备课本子上的字大小粗细上是有细微差别的,这种巧合和差别是容易发生的吧。
一次吃饭的时候,碧云随意地问:“柳师傅祖籍是宁波吗?”
柳诗鸣想,难道她怀疑我是柳诗鸣了不成,我偏要装得使你看不出了,就装作毫不在意地随口答:“是!”
碧云又问:“家中还有……?”
柳诗鸣还未等对方说完就先答:“没有人了!”
碧云心里疑惑难道真的就没有人了吗,就重复地问:“没有别的人了吗?”
柳诗鸣也回答得干脆:“没有了!”
碧云又问:“亲戚总有的吧!”
诗鸣答:“没有!”
过了一会儿,碧云颇为同情地叹了一声道:“师母娘呢?”
柳诗鸣又是一声长叹答道:“没有……没有呀……”
碧云则深表惋惜——“那么好的技术和文化,怎不找个女朋友呢?”
诗鸣说:“曾经有过,曾经……不,我不想再找第二个了,对不起。”他说着,脸上的表情显出很悲凉的样子。
碧云说:“对不起,我多嘴了!”就没有再说下去。
柳诗鸣是用宁波话中夹着普通话或者是普通话中夹带宁波话的口音和腔调来回答碧云的问话的。在宁波金士元的元珍涂料厂的经历,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碧云摇了摇头想“不管是肤色,还是职业,还是口音都不像是柳诗鸣。我怎么会把他往这方面去想呢?真是太荒唐了。啊!我真的是太想他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幻像,我是神经质了。”
而当她凭栏而立,从二楼的阳台上观看柳诗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身影时她又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柳诗鸣了。尤其是当暮色已经降临,他的肤色和脸上的火伤看上去已经不明显,只看到了他的身子的轮廓时,她简直就要喊“阿鸣!”了。就像当初与阿鸣在一起时,她总是这样喊着追上去蒙住他的眼睛或者吊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就会转过身来抱住她亲吻。
当泪水将她的眼睛蒙住的时候,眼前的柳复生就总是会完完全全地变成一个柳诗鸣的。啊,那是雨雾中的柳诗鸣呀!
这种在柳复生与柳诗鸣之间似是而非,似非又是的感觉一直在折磨着碧云。她想:“我会生病的!我会害想思病的!这位柳师傅怎么就会勾起我对柳诗鸣的思念了呢?这种思念刻骨铭心啊!”
碧云还在柳复生的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上去寻找和回忆与柳诗鸣的共同之处。但她感到越想越糊涂了。
车子到来和嘎的一下刹车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抬起头来,看到栾伦杰从车上下来。这时柳诗鸣也正从厂里过来。
栾伦杰迎上去说道:“柳兄,这次我们得去谈一笔业务。不比往常,这是一笔大业务。”
“怎样的业务?”柳诗鸣说。
“宁波步行街,内外墙的涂料,我把资料也带过来了。我们得好好的商量着动一下脑筋,否则人家不会答应把业务给我的。估计每天都要五百斤的货的,高峰期还不止这个数的。我们得保证供货,否则就会影响工作的。订合同得由我们两个一起去。业务上,技术上的事还是你来谈。”
“什么时候去呢?我得安排这里的工作,否则,我们两个都出去了,就无人指挥了。”柳诗鸣说。
“明后天,最好明天下午。”栾伦杰说道。
“好吧!我会安排好工作的。”柳诗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