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上千人,都在为着老堡主能重出江湖而欢呼。
呼声激荡,震彻整个大厅。
唐天雄听着满堂的呼声。他理应为自己的父亲骄傲的,却不知怎么的,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一种罪恶似的醋意。
一种深入骨髓的嫉妒心使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他知道永远赶不上他的父亲的。
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他有了这么一个父亲。
当你本身就有了一个声名地位显赫的父亲,那你注定了就要努力使你的光辉掩过你的父亲。
虽然你的童年的确要比大多数人幸福得多,但你一旦成人,你的担子也要比大多数人重得多。
如果你只能让你的家业维持下去,那就会说你无能;如果你反使你的家业衰落,那就是你不肖;如果你使你的家业发扬壮大了,那只是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传统,有着父辈的余荫。
所以每个人总有自己不开心的事。
人生本就没有完全如意的事。
他并不是无能,只不过他用的方式不同而已。
每一位统治者都有他自己的方式,这在他来说是很好的,不过别人怎么认为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们习惯于谁的统治也是一件机缘凑巧的事。
而人一旦认可了某人的统治,对其他人便会不自禁地排斥了。
唐笑天微笑着,显得那么慈祥和蔼。
白髯飘动,有着一种仙风道骨,人们对他的崇拜就似在崇拜着一个神。
人类对神的崇拜并不是盲目的,并不是因为他们力量的强大而崇拜他,而是因为一种信仰。
一种对美的信仰。
唐笑天能带给他们一种美,因为他们能感到自尊,感到人性的美好。
还有什么事能比一个人的自尊更重要呢?
人和动物的更本区别就是人懂得自尊。
而唐天雄的统治就让他们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所以虽然他的力量够强大,但这些人的内心却在酝酿着反扑,随时准备咬主人一口。
这时老堡主转过了头,他看着唐天雄。
这是他的亲生儿子,但他看着的却似一个从不认识的人。
他脸上和蔼的光辉也在慢慢消融掉,甚至变得很可怕,唐天雄一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心里一颤,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么可怕的眼神。
但在别人眼里,也看不出什么,因为他是看着唐天雄的。
而唐天雄此时正面对着他。
一个人在做了很多事后都觉得无所谓的,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
但当你真正去面对某些人,而且要正视着他的眼睛时,你就会感到很困难了。
人毕竟是人。
人有自尊,所以人也有良知。
面对父亲的正视,他只有又低下头去。
无论他多么了不起,多么不可一世,但在自己父亲面前,他永远还是小孩,永远都乳臭未干。
不过可能也因为他的父亲仍然比他强大。若是唐笑天确是已经老朽了,他已经没有了惧怕他的地方,那一切可能又不同了。
所以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人虽然优于动物,有良知,有自尊,但人又很狡猾,这一点鄙劣的行当又掩盖了动物憨厚纯真的天性。
唐笑天就这样看着他的儿子,唐天雄越是感到躁动不安。
但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虎毒不食子。
他记得这句话。
但这些借口在对方来说不值一个屁。
因为当他们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时,对方也同样不会为自己想到这些的。
但唐天雄仍然感到很紧张,感到了可怕,因为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人类对无知的畏惧本来就是最强的。
不过唐笑天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又着实令他惊讶。
他伸出了他的手,很温柔的,就像一个娇柔的少女。
他的手搭在了唐天雄的肩膀上。
仍然很温柔的,就像慈父在抚摸着自己的爱儿。
唐天雄不由一惊,但他又是一阵窃喜,从心底发出一股暖意。
无论怎么说,亲情永远是最纯洁最感人的,只要你懂得付出,它能消融掉一切隔膜,一切的不快。
他感到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在家族荣耀的光环下,备受人们的宠爱。
他突然有了一种解脱,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轻松的感觉。
可能这就是一个人骨子里的童真吧。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父亲,这个白发苍苍满脸慈祥的人。
他也正看着他。
当唐天雄一触及到他的眼神,不知怎的,他又突然感到了好像有一根针扎在了他的心窝里。
那不是仅用慈祥就能概括完的了,那看似完全没有表情的脸上,好像在笑,好像在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甚至能感到一种仇恨的气息,一股鲜血的腥臭都弥漫在了他的毛孔四周。
他看不懂。
正因为他看不懂,所以他禁不住想吐。
因为亲情,所以他欣慰。而这时,他感到的却是一种欺骗,没人能说得清的令人恶心的感觉。
唐笑天突然笑了,真正笑了。
一缕清风刮了进来,飘起了他历尽沧桑的白发。
这一切,让人看上去说不出地优雅,唐天雄也不禁有些痴了。
唐笑天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事吗?”
唐天雄一怔,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唐笑天接着道:“对了,应该这样问你,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事吗?”
唐天雄这一吃惊非同小可,他不明白父子多年不曾相见,相见就问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喏喏地不敢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是福是祸,只怔怔地望着他的父亲。
唐笑天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严肃,现出了他多年不曾看到的霸气。
他转向大厅,面对着下面上千的人,道:“你们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吗?”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感到很惊讶,他们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是动还是静。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们谁都没有开口,都静静地等着,看着。
每个人都在忍耐。
大厅静极了,听得见风声从耳边飘过,刮在每个人的脸上。
唐笑天也在等着,静静地等着。
他也在忍耐。
没有人知道他在等着什么,但他们相信,结局绝对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甚至令你一生都耿耿于怀的事。
大厅里仍然很静,静极了。
忍耐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本是很简单的事,但真正和一个人较劲起来,就会变得很艰辛,比最艰辛的事情还要艰辛。
一个高手并不是万能的,但也绝对不是侥幸的,他往往都还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他能忍耐,他甚至没有一点烦躁的表现。
但时间一长,其他人就不行了。
唐天雄禁不住抬起头又看了一眼他的父亲,他猜不懂他的父亲,他甚至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傻傻地站在这个地方。
下面的人也有不少开始忍耐不住了,而不禁有些躁动起来。
有的全身已经渗出了冷汗,浸湿了衣衫。
那白衣少年自始自终都没有正眼注视过唐笑天,因为他感到唐笑天总在有意无意地盯着他这边。
他不敢触及他的眼神。
但他又总能比其他人更冷静,所以他无论如何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幸好这里的人多,所以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