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全家人依次坐定。正首是举人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没有来,她在老爷的书房中守着几个孩子温习功课。两侧上首是阴师爷,因他是代表二爷全家来的,所以让他坐在上首座席上,福来和福兴正好补空坐在那两把闲椅子上。下首就是三爷、严氏和戏子金香。今天没有请一个外人到场,一是举人老爷不愿将此事声张出去,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再者就是他感觉有他坐在这里,这个家还能够分得清楚,不会自乱自讧,没有必要让外人介入。这一堂屋里的人,神情都是相异的,人只有在一种特定的环境中,才会显露出他真实的模样:举人老爷略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平和,眼睛中分明是对弟弟们的严慈和关爱;大太太则是正襟安坐,目光一遍遍地巡视着其它人,停在严氏和金香身上的时间稍长一些;阴师爷虽然显得拘束,但他似乎是心中有谱,不时地干咳几声,支起手臂摆弄着腮边的一根长长的痣毛;烟鬼三爷低着头,翻着眼看看大哥,后又喝上一口茶水;严氏把手叠放在腿上,仿佛有一点急迫;金香则颔首敛眉,只在不经意间翘起嘴角,从心里漾出一丝笑意。在福来和福兴中间的桌几上,堆放着厚厚的帐册和地契。
“咱们就先从宅基、房屋分吧。福来你都一一记下来,写进凭据里。”老爷的一句话算是为这出大戏敲了开场锣。
“老爷,小人临行时,二爷托我将此信捎来给您老过目。小人不敢造次,故……”阴师爷从怀里掏出来捧举在手上,福来接过来递了上去。李举人展开看时,见上面写道:兄鉴:日前家仆抵城,告诉分家之事,实感意外之举。料想必是三弟乖张,令兄长心灰意冷,无暇旁顾。小弟游任在外,不能尽绵薄之微,实愧于心。近闻三弟又娶花妻,真乃胡作非为,不知回头。思之我心几为憔悴,无力挽回。天下之事,合久必分,是为规律,兄嫂切莫为此等小事伤心为盼。吾今公事缠身,不能归家一见,亲闻兄长教诲,憾也。此事只凭兄长定擢,全无异意。此请大安,愚弟顿首。李举人看毕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遂转头向维世说:“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
“我是粗俗的人,不会二哥的花言巧语。分只分得干净了吧。”烟鬼三气乎乎地说。然后李举人看看福来,示意开始。
“宅基三座,房屋120间,每套各40间;花园一处,占地4亩。”福来捧着帐册高声宣读。
“花园暂不分割,各家共享吧。里边不是大的建造,零碎的修补、疏浚,这些我管就是了,也用不了多少银子。房屋还按原来住的分吧,里外都一样,谁的也不会少一间。福兴说说田地和铺子。”
“头等地共320亩。其中东洼100亩,西坟60亩,花园120亩,家南40亩。”
“花园和东洼两处二弟、三弟平分,从西到东算,每人各计110亩,西坟与家南两处归我行了。”
“老爷,这样分得不均,您……”福兴说出来,福来记着也在犹豫。
“我说了便算,你们只管记下罢,别的甭管。”李举人的口气似是不能更改。
“次等地205亩,其中台上75亩,岸头130亩。”
“台上75亩只归三弟一人。岸头130亩我与二弟均分,每人各65亩。”
严氏和金香于一旁听着,相互交换着眼色。她们象是看到了自己的土地上结出了一层层白花花的银子,拾都拾不过来。俩个人前后奔跑,左右弯腰,累得倒在银子上睡着了,梦里说有人来抢收,她俩急得一口口全把那银子吞进肚子里去了。待她俩清醒过来,李家的800多亩田地已经瓜分完了,外边镇上和城里的米粮铺、药材铺也都写到了每个人的名下。天晚了,人也困乏了,今天分到这儿就要散了。
“老爷,二爷有句话,事先我忘记说了。他说长年在城里,田地也没什么用,分了之后,如果大爷和三爷没用,他想按村里的地价卖了,又怕你们有考虑,因此要我把话说到前头。”阴师爷看大家都站起来要走,就立在屋中央大声禀告说。
“田地没什么用?他不是吃地里的粮食长大的?长年在城里又怎么样?城里人天天喝西北风当饭吃吗?”李维世冲到当中来,阴师爷尴尬地笑着退了两步。
“老三,你给我退下去。这事我再合计合计,明天给你回话。阴师爷,你这就回房休息吧。”李举人站起来。众人纷纷走出了堂屋去。
星光下,隐约可见堂门上方的牌匾——逸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