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碎双玉斗,
慷慨一何多。
满腔都是血泪,
无处着悲歌。
三百年来王气,
满目山河依旧,
人事竟如何?
百户尚牛酒,
四塞已干戈。
——梁启超《水调歌头》
翻开我泱泱华夏的版图看一看吧!
此时她的身上贴满了耻辱的补丁。德法意美俄日列强的各色旗帜,在上面遮蔽了一片又一片的天空。而在下面那旗杆如同一枚枚钢针直刺入她枯瘪的躯体,更象是一根根贪婪的吸管儿将她的骨髓脑汁吸食干净。我的家乡恰是穷乡僻壤,反倒成了一杯极好的残山剩水。
宣统三年,三百年的大清江河日下,气数已尽,正如一位苟延残喘的老人,完全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对此。满清的子民们并不知晓,或许是他们从不关心。因为历史上任何一次改朝换代,都没有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好运。只有日子才是他们自己的,如此说来,洋鬼子也没什么不好吧?莫说富贵人家里的香胰子、大烟膏、自鸣钟,就连普通百姓家用的灯油和洋火不也是越来越方便了吗?
真儿是盐河两岸第一位女学生和女先生,并且开辟了我们家乡的第一所女子学堂。这样称呼稍微夸张了一些,准确地说是女子课堂更合适。刚开始只是芸儿晚间收拾清整后,在灯下跟着她学写几个常说常用的字,然后就是背诵一些唐诗中最通俗易懂的《悯农》《登鹳雀楼》之类的短诗。伯涵、仲良知道后,不仅非常赞成,而且还主动说服了若玉让蕙儿也参加进来,并到后院跟严氏和金香她们说了一声。金香答应得倒极为爽快,只是严氏心中不十分同意,这兰儿也毫无办法,只能是两天闲了两天来,有时来的时候手上还抓挠着针线。
这日吃过晚饭,苓儿就近来找兰儿一块过去,严氏就从正屋走到院子里堵着说:“兰儿这几日不去了,我这屋里的活都攒下了没人干呢。前一阵子你们说去排戏,我就没拦着过,可你们排得那是个屁啊,叫过你们去就是为让你们多干活儿,这都看不出来,还傻乎乎地往人家那里钻。”她又指着兰儿的脸上说:“你看看给你安排的那个角儿,总共也就喊了那么两噪子,还是个没名没姓的,都是丫头贱货,偏为什么芸儿就能挑那好的演?你不知道丢人,我还丢不起这张老脸呢。你自认为低人一等,我可不能让别人骑到我的脖子上去。苓儿你愿去你就去吧,今后也不用来联络她,兰儿你给我回屋干活去。”
芸儿几天也不见兰儿过来,问苓儿也只说不知道,没见着她。芸儿猜想不是病了就是给严氏逼着干活呢。就于晚饭后叫上蕙儿一起过东花园来看她。近期一段日子,何治安的判官老婆连着做了几场无常讨命的噩梦,竟吓出一身的病来,“活阎王”自是不能约牌赴局了。杜二爷虽说照来不误,可烟鬼三却因犯了上回的霉气,一直是逛到外头去玩。人手不够,只是坐下来闲聊大天,没几日这严氏也懒得到后院里去了。今天她躲在屋里听着院子里象是芸儿在喊,她也眯起眼睛来假装不管,只要不把我的人叫走就没事。
芸儿和蕙儿走进西厢房里,见兰儿正在罐子里捣着花瓣。桌子上的小簸箩中还放着早晨从园子里采来又洗好晾干的一大把,都艳红艳红的,要滴血的一般。兰儿听见动静回过身来,看见是她们就笑着招呼进来坐,手上一刻也不敢停。“要喝水就自己倒一杯吧。”
“一会儿我们就得过去上课了,好容易过来看你,你也就说陪着我们玩会儿。”坐了一会儿,芸儿和蕙儿假装扫兴地说。
“还能玩什么呀,我这儿什么也没有。再说临到睡觉我这活能干完就不错了。你们又是认字,又是念书的,跟那大小姐一样,好不容易来了,不说帮我也罢了,还反过来挑剔我,只可怜我掉进这无底的窟窿,连你们也这样瞧不起我了。”兰儿说着就掉下几滴泪水,她不敢让自己出声。
“不就是榨个胭脂油吗?看把你屈得成这样了,我们跟你开个玩笑也不行了,我来帮你吧。”蕙儿坐到她的身边,伸手来抢她的木棰子。
“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你看这床头上堆着的棉花垛,我得抻成帛绩纺成线,每天二两线,一根丝儿少了都不行。过不几天,上屋里说了要我接着做鞋呢。”兰儿交了棰子歇了手,又发愁这活没个头。
“你干得越快她这活就来得越多,你还看不出来吗?对付她这样的主家,你也自己长个心眼子,这样累死了也没人心疼。近几日你就纺得慢些,看她又能如何?再不然就这样……”芸儿给兰儿揉捏着肩膀,到后来又附在她耳边说起来。其实芸儿出的也不是坏主意,只想着兰儿这样就能过去跟她们一块学习了。
整过了两日,晚上正要开课的时候,兰儿腋下夹着个小包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她紧挨着芸儿坐下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我按你的话一说,真灵,那婆娘倒催着我过来呢。这回我可解放了,只是劳累了你。”
“累些倒没啥,只是你也要识几个字,别当那闷葫芦了。把包袱给我,快听小姐讲学吧。”然后两个人都专心致致地听起课来。
芸儿的针线活是好的,她故意给严氏的鞋拖拉着时间,今天让兰儿捎几色彩线,明天又让兰儿带回花样去给严氏过目,这样一来小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那严氏虽说心里焦急,可是求人家做鞋的事,又不敢催促,也只好任着兰儿一趟趟传信儿,自己耐心地等着。
按我们现在的话说,伯涵和仲良随后也成为这所女子课堂的客座教师。只是他们的授课内容,全由真小姐来安排指定。在最近这一段时间内,伯涵是在讲《诗经》,仲良则是在讲《古乐府诗》。因为这些诗句听起来都是大实话,且又极少讲平仄排律,于是几个学生都学得轻松开心,并在私下里对诗已经感到仿佛是触手可及了。好诗原来更容易哩,不就是赋比兴吗?两位少爷早已看出了她们的浮躁心里,真姑娘说那就让他们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