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的案子终于有了了结,本说是贩运枪支的死罪变成了偷运私盐,判了五年的刑期。李举人悬着的一颗心是放下了,可再看看宅院里虽说不是家徒四壁,但祖宗的宅子少了,家传的宝物失了,亲近的人们一个个被折腾得元气大伤,早已没了精神。
“良儿,明儿你就去肃清城里,跟着你二叔报个喜信儿,让他高兴高兴也好。”李举人吩咐说。见福来、福兴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冲着他们摆摆手:“你们俩就歇息些日子吧,这一阵子够累了,往后你们也都半老了,怕是再也经不起了。”
仲良本想说些什么,可想想又忍住了。他应了父亲的话便出来准备去了。自从上次听了苇儿的话,他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说起三叔的案子,这姓杜的应该是仇家了吧,二叔他们怎样交成的朋友?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频繁地接触?俩人到底都商议些什么事?二叔托的冀州府里的什么人?哪位官爷伸手要的《仕女图》?苓儿怎么会这么巧被人重金赎身?有谁知道他是这个案子的证人?结果仲良是越想越害怕,他不敢与家人们说起,只好藏在心中思来想去,整日里愁眉不展。若玉和蕙儿虽说常在身边劝解,真儿和芸儿也常过来看他,但都因不明就里难以说到心里。仲良答应父亲前往肃清,倒怀揣着一层寻究谜底的深意。
一夜没能睡好,仲良早早起身赶路。来到肃清县时日头刚有些偏南,他不便到衙门里去寻二叔,便在街上吃了早饭,径直拐到家里来等候。二太太一个人在客厅里闲坐着,仲良上来请了安便坐下说话。不知什么原因,二太太近来好象对老家亲和了一些,仲良又觉得这个跛脚的婶娘也有几分好看了。
“来得这么早,可吃过饭没有?小环,倒茶来。”二太太冲着屋外喊。
“我吃了,别麻烦了。父亲叫我特意来给二叔你们报个信儿,三叔的案子结起来了,判了五年,命总算保住了。”仲良恭敬地说。这时有个小丫头进到屋里来,给仲良端上来一杯热茶。
“这倒是个好事。最近我看你叔他老是担惊受怕的,还不是为了这个。”二太太说得略感欣慰。
“刚才那小丫头是新买的吧。怎么没看见苇儿?”仲良随意地问。
“她可是享福去了。上个月得了个病,大夫说是怕传染的。我们就雇了人寻了一处城郊的小院清养呢。”二太太说:“她一个丫头家,再怎么有脸,你也不用去看她,万一传上了,我可没法交待了。回去也别跟家里说,我们可没亏待过她。”
喝了几盏茶,仲良起身说:“我去前边街上转转,给父亲买几张上好的宣纸回去。”他出来后在前边的一处街口停下来。不几时远远地看到堂妹李清与个女同学手牵着手下学回家来。仲良就紧迎上去叫道:“清儿,你散学了。”
清儿看到仲良就与女同学道了分别,跑了两步过来说:“二哥,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只说到前边逛逛,又怕迷了方向,你回去有功课吗?不然陪我走走吧,我给你买好吃头儿。”仲良笑笑说。
“行啊,前面就有一个馃子铺,你给我买几颗大蜜饯吧。”李清一甩短发,往前走了。
“你们城里的女学生就是不同,你头发剪得齐耳短,刚比我的长一拃,又精神又好看。那个女同学辫子刚好搭在肩窝里,也挺俊秀的。”仲良搭讪着说。
“你可真会讨女孩子喜欢,又买零食又夸人家漂亮。”李清并不害羞,毫不掩饰地咯咯笑着。
“苇儿怎么病了?是什么病啊。”仲良见清儿高兴,就紧着问,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早晨还做饭呢,到中午放学回来家里就把她送走了,说是得了传染病,需要隔离的。”清儿只尽她知道的说了。
“送到哪去了?人家就不怕传染吗?”仲良假装不明白。
“想是为了钱呗,也就不怕了。那家人就住在西关口外,是个卖水豆腐的。不过你不能去看她,等养好了也不迟的。”清儿极为认真地告诫他。
“我不去,我可不敢去。”仲良害怕地说。在馃子铺买了一盒蜜脯就与清儿回去了。
吃午饭的时候,二爷才出来见面。仲良上前把父亲的意思说了,一家人就坐下来吃饭。二爷叹息说:“这些日子,家事、公事把我是折腾坏了。你回去跟家里说一声,把宅子略微收拾收拾,我打算回去静养静养。说不定有朋友跟我一起回家去,叫你三婶娘先搬到前院去住吧。”
“二叔,你……”仲良本想问,你知道三叔的宅子没了。可他又收住话头说:“你定下行程没有?”
“就在这几日吧。”二爷叹着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把碗筷撤下去,仲良就起身告辞,说路远怕天黑,不敢走晚了。他出了街口却一路直奔西关而去。几经询问终于来到一家柴门前。他隔着颓倾的垣墙看到院子里没人,就扳开柴门进去,立定在院子中喊问:“家里有人吗?”
破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个小媳妇,正想抬头问话,却一下子呆在原地:“二少爷——”
“苇儿?你不是得病了吗?怎么这身打扮?”仲良疑惑地走上近前,仔细端祥。
苇儿也不搭言,只管把少爷让到屋里来。仲良一进屋,看见屋里有几处的裸墙上贴着红纸花便即刻明白了。苇儿只是坐在一旁偷偷抹泪。
“想我生来就是这个命,活该有这一步的。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二爷他们,也不明说就这么把我打发了。”苇儿流着泪说不下去了,哽咽了几声又接着说:“回去千万要瞒着太太他们,别再为我牵挂了。待我熬过这几年,就回良家镇看望太太们。”
“家里就你一个人?”仲良心中十分难过,可他又无力劝慰。
“那爷俩进城里卖豆腐去了,这就要回来了。”苇儿说这话时,禁不住向身外看看,神情一直是惊战战的。
仲良知道自己来得搪突,看到苇儿的处境便不再说话,悄悄地告别出来,经过南门赶回良家镇来。
天上几只失群的雁孤落落地向南飞去,一路的田野凋零、萧瑟,四处喷吐着凄凉刹冷的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