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荒唐的喜事莫名也就过去了。

    回想几次出走所遇见的事，梓玉方才明白为什么渡悲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随意走出千悔塔。虽也不曾遭受什么伤害，但这近日的荒唐也让他有些疲乏了。

    纤云倒是个好姑娘，只是有些太过悲悯。梓玉明白，她来到这金缕山界，所遭所遇太过坎坷，莫说她一个九重天上下来的仙女，便就算换做一个平常人，也难以承受这些。

    “公子，我不怕你将我误会，但我如今就是在忍辱偷生，若是有一日，能报了仇，救得巧灵，我许是就能回去了。若有能回去的一天，只希望你我这一份孽缘，不会被公子记恨。”

    梓玉寂然聆听，悬崖之上，他握着纤云的手。他到不是爱上她了，只是几日的相处他也渐渐心疼她伪装的坚强。

    “在下自然不会记恨姑娘，事已至此，也无需再说其他。”

    纤云听出他话中无奈，不觉徒然一惊，将手抽了出来，犹豫片晌道：“公子，我并非故意骗你与我成婚，个中缘由我也不想瞒你。一来我将你带入这南灯妖国，不幸被束狐盯上，若不出此下策只怕你会魂断于她手，纤云绝不妄语，在这南灯妖国里，绝不乏心狠手辣之徒。因为我本仙家，没有寒梅指使她多少还是敬畏与我。”

    梓玉点点头，缓缓问道：“那么二来呢？”

    “二来……”纤云久久不语，然后展开翅膀飞到半空，向梓玉伸出手道：“你随我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纤云带着梓玉来到了忘忧河，忘忧河的河水浑浑不见底。纤云忽然跪下，对着河底喊道：“河神忘梳，求求你开开门呐。”梓玉看见河面荡起微波，自河底传来一阵翻腾声，然后忽然滔天巨浪挡住了眼前的一切，待一切平静之时，水面已变得明澈清冽。

    梓玉眼前出现了一位美如冠玉的翩翩少年，少年一身月白色长袍，用羊脂玉簪子随意束着及腰青丝，手里拿着一把坠玉聚骨扇，稳稳地立在水面上。

    少年从水上走来，纤云未敢起身，依然跪在地上，低着头轻声问道：“忘梳河神，巧灵……巧灵他可……”她忽然哭了起来，再也说不出话。

    原来少年便是忘忧河的河神忘梳，他站在纤云面前弯腰看着她，略带愠怒地说：“纤云，你居然与梓玉公子成亲了，你又为何还来见我？”

    纤云停了哭泣，抬起头木木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忘梳，你生气了？”

    忘梳没有回答，转而看向梓玉。他的目光清澈如水，碧蓝的双眸里似乎藏着绝世的夜明珠。梓玉被看得羞赧，撇过脸去躲开他的目光。

    “公子果真一表人才，天生骨骼清奇，连我也心潮荡漾，怪不得让纤云妹妹魂牵梦绕。可是你这般绝顶男儿，若不受些苦，到要让我们这些俗鄙之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梓玉听罢一脸茫然，忘梳见了掩嘴轻笑，转身扶起纤云。

    他手掐中指默默念了分水诀，一霎时那水面开出一条道来。忘梳领着纤云梓玉向着水底走去，四周渐渐亮起，随处有不到一百岁的虾童蟹童在追逐玩闹，看见忘梳前来，都毕恭毕敬地鞠躬施礼。

    来到一处水晶宫殿前，忘梳轻轻拍了拍手，便不知从何处游来两位鱼女。

    “我一时不能相陪，今日月半，是东堞圣国的荷心娘娘每月回家之日。两位鱼姐姐会带你们进去。”忘梳嘱咐得当，便向另一条路走去。

    鱼女前头带路，绕过大小山洞数十个，来到一间玲珑水屋里。水屋最里处放了一张玉榻，玉榻上躺着一位面色惨白的病容少年。少年听见有人走近，微微睁了眼，想坐起身，却似乎动弹不得。

    纤云还未走到跟前，便嘤嘤哭了起来，鱼女们退到一边，又取来夜明珠将屋子照得更亮。

    玉塌上虚弱的少年低低唤着：“姐姐，你不必太过担心，我这厢大致安好……”话音未落，一口血喷出，溅了纤云一身。

    纤云忽然骂道：“安好安好，你哪里安好，你从来都在骗我，你要知道在这世上姐姐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

    少年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听忘忧河的虾童说，姐姐前几日成亲了……那可真好，巧灵就算此刻死了，倒也了无牵挂了。”一阵沉默，又听轻言低语：“我只怕……我只怕，寒梅她不会放过你。只这一事，再无他念。”他说着闭上了眼，呼吸也时有时无。纤云扑在他的身上唤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凄凄切切，连身边的虾童蟹童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巧灵又微微睁开眼，伸手握了握纤云的手道：“姐姐，我还没死呢。巧灵何德何能，害姐姐丢了仙骨，又赚了姐姐这么多年的眼泪。”

    忘梳终于赶了回来，扶起哭得瘫软的纤云，将她交到梓玉手里：“公子，纤云身体欠安，你可要好生待她。”

    梓玉点头，见倚在自己怀中的纤云，忽然也觉得她似一汪清泉，是妖是仙都不重要了，她只是一个女子，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罢了。自己娶了她，与她对着沧海云天念了海誓山盟，那就是自己躲不过的姻缘，天地可鉴。

    “夫人，我们回宫吧。”

    纤云听见他喊夫人，忽然颤抖了一下，抬起泪眼看着他，许久，微微点了点头。

    灵鹊宫里，梓玉服侍纤云躺下，想离开时，只听纤云轻声道：“这第二个原因是……在这世上，唯有你能救得巧灵。”

    四起的幔帘飞舞遮了梓玉的眼，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他忽然想起了，在被锁在九层千悔塔前，自己的过去。

    他忽然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小那么多女子在他身侧，他独独对娈姝不能忘记，又为什么，第一次见她她会对自己那般怨恨。

    “纤云，我……我许是错的了……这一次我真的错了。”他轻声道。

    诗云：

    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

    迟留更爱吾庐近，只待春来看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