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已然枕着伤痛入睡了，不曾听见他这一声令人心碎的话。

    梓玉独自坐在门前，他的思绪回到了刚刚出生的那一刻。

    “男孩是魔，唯有杀死以绝后患。”这是梓玉出生后记得的第一句话。

    其实梓玉不过是一对普通天人夫妇的孩子，因为出生之时，天显异象，惹来一阵恐慌，于是自小便被遗弃在小金山寺前。而他人所说的那些传闻，不过是障人耳目的话罢了。

    小金山寺里没有他人，只有一个与梓玉一般大小名叫渡悲的男孩，渡悲也同样身世不明，他说他是随风飘来的，落地成长。他说的这些，梓玉当然没有当真。二人相依为命，守着小金山寺里的千悔塔，一直守了一百年。

    安宁的日子直到东堞圣国青貉陛下发疯一样的闯入寺里为止。青貉总是无端杀人，这早已不足为奇，但对于小金山寺，他却从不敢造次，而这一次他提着玄紫刀没有缘由便要砍死他二人。

    梓玉挡在渡悲面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他闭着眼等死，却发现久久了还能喘息。当他睁开眼时，看见面前站着的青貉，殷红的眼透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渡悲后来说：“梓玉，你替我挡这一刀，是你我前世的恩怨。”

    渡悲又说：“梓玉，你要知道你是不死之身。”

    渡悲……梓玉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他的面容，心中一阵绞痛。渡悲什么都知道，可梓玉这一次却没有等到他来寻自己。他不知道他是否生气了，是不是在怪自己擅自离开。

    眉馨忽然过来，站在一旁低声道：“驸马，纤云公主那边不用去看看吗？”

    梓玉恍然回过神来，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却发现自己真真实实是在这灵鹊宫里。

    梓玉不曾抬头，只是淡然问道：“眉馨，你跟我说实话，这纤云姑娘如何就成了寒梅女王的义女？”

    闻听梓玉这般问得严肃，眉馨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慌张，结结巴巴道：“驸马这样问我，我却也说不明白，眉馨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妖精，被寒梅指示过来服侍公主罢了。”

    梓玉微微勾了一下嘴角，许久长叹一声道：“你们，都在骗我。”

    那眉馨似是胆小，急忙跪下道：“驸马，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只是我若是说了实话，许是会惹你生气。眉馨位低，不敢做那等忤逆之事。”

    梓玉不是什么会狠的人，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瞬间便不忍心了，急忙将她扶了起来道：“你莫怕，我不是在怪你，只是……”

    他忽然垂下眼，带了些哀愁道：“我莫名来到此地，甚么都还弄不明白，就算纤云对我着实不错，可到底心里这个疑惑藏着，总让我不能安宁。”

    眉馨呆呆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忽而意识到，这带着一丝哀怨的公子，就是传闻中九层千悔塔上的檀郎梓玉。她忽然陷入了恍惚之中，这样的男儿，怎么可以陷入这满是魑魅魍魉的妖国里，他必然是天之骄子，自己这样助纣为虐，无异于是陷自己于阿鼻地狱。

    “驸马，我对你实说了吧，此事不是纤云公主做的主，她与你一样，也是委屈。”

    “此话怎讲？”

    眉馨叹道：“我若是说出，许要受寒梅迫害，公子若是还记得眉馨这一份情，便请将我死后送回金缕山脚，我便无憾了。”

    不等梓玉明白她的话中意，便听她缓缓道：“那寒梅今时今日固然是女王，可若往前推一千年，不过是个人见人恨的蝎子精罢了。我也是听老妖们说的，曾有个让她愿意不顾一切的男子曾负了她，故而从此她便成了如今这样冷情。前些日子，她忽然似疯了一般，寻了百来山间的壮年妖精，将他们的至阳吸尽，说是寻见的当年的致爱，不能以衰老容颜去见他。”

    说到这里，眉馨忽然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梓玉，然后轻声问道：“公子，你道那负了她的男子是谁吗？”

    梓玉自然不知，一脸茫然地看着眉馨。便听她道：“公子，那负心郎就是你。”

    一时间如晴天霹雳，梓玉断然不能接受，摇了摇头道：“姑娘，梓玉不是那样的有情人，自小在青灯古佛旁长大，深情薄情都与我无关。”

    眉馨点了点头道：“寒梅也知你不记得，方才遣了纤云公主来将你困在这毒敌山上。纤云公主原是不愿意的，她是仙家，不肯做这等龌龊事，可除了她这南灯妖国又有谁能将公子骗过呢？便用了巧灵的命要挟了她，对外却说收了她为义女，实则都是为了得到公子你啊！”

    梓玉的心瞬间如寒冬的雪，他断不会想自己会与妖女寒梅有什么关系，更不愿意是因为自己，而使纤云受到这么多委屈。

    “公子，我跟你说了这些，只是不忍看公子被她们利用了。眉馨虽没什么本事，但愿意替公子杀出一条路，送公子出这妖国。”

    梓玉不曾应她，许久淡然笑道：“我若是走了，纤云可怎么办呢？”

    正是月圆之夜，东堞圣国的寒镜宫里却一片漆黑。束狐静静地跪在大殿中央，忽然身后传来了万马奔腾之声，束狐不敢回头，紧紧闭着眼。

    待声音末了，大殿内已是灯火通明。上座尊椅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面容俊冷的男子，他用绀青色发带随意束着头发，罩着玄色长袍，眼眸是骇人的殷红色。男子约摸一千多岁，但眉眼间却不见沧桑之感。

    束狐抬头看见来人，微微颤抖，小声道：“陛下，束狐知错了。可那梓玉修为太高，内力太强，我根本接近不了他。”

    那人缓缓起身，走到束狐面前，忽然狠狠将她踹倒：“没用的东西，连那只喜鹊都不如，你一只狐狸难道不如她？”

    束狐忍了眼泪，略带哽咽道：“纤云本是仙家，她又有寒梅暗中助她，而寒梅近来对我起了疑心，我如今孤立无援，我，我……”她说到一半，忽然对上他殷红的双眸，赶忙重新跪好：“陛下放心，束狐早已做好完全准备，我取了巧灵修为，他已奄奄一息，待他一死，纤云必然活不长，那时候梓玉就成了我们瓮中之鳖。”她说罢抬头恭顺地看着眼前人。

    那人沉寂了一会儿，缓缓道：“好，束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万不可让他落入寒梅之手。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束狐必誓死效忠青貉陛下。”束狐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只听又一阵狂风掠过，待睁眼时，四周又只剩一片黑暗。

    不远处传来杜鹃鸣叫，束狐心知是荒决在等自己，一颗还在惶惶不安的心顿然平静了许多。

    诗云：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