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奉了丁孝恩之命,到骆克哈特官邸去送信,十几里地儿,对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简直不算个事儿。回来时,经过刘家庄,因这一路急奔,踏雪来去,竟出了许多汗,他不由停下脚步,信目望去,见这小小村庄,堆在雪里,分外静谧。行着行着,走近了山坳处的一户人家,见那房檐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冰凌似含着雪水要滴下来。啊,雪水,小生这才觉得自己渴得不行;大概因此地味重,又这般出汗。于是,小生向那小屋走去,想讨一碗水喝。但听一声低低的咆哮,从旁边窜出一条大黄狗来。小生不禁止了脚步。
屋里有人喊了一声:“大黄!”那狗乖乖地望着小生,不动了,但还虎视眈眈的,不甘心的样子。
因为天冷,小屋的门掩得严严的。小生抬手,抓了门环,扣响了,屋里传出清亮温和的声音:“谁啊?”
“过路的,讨碗水喝。”小生答。
停了一会儿,主人过来开门,是个高个儿、身姿挺拔的小伙子。他上下将小生打量了几眼,将门敞了,说:“进来吧。”
小生道了谢,走进来。但见屋中贫寒简陋,地上堆着刨花,放着一些木匠用的工具,还有几个未打好的模子。炕上,面朝里,坐着一个大姑娘,在把弄着一件什么东西,想必是这汉子的姐妹。小生不敢冒昧,赶紧收了目光,找着水缸。汉子已在缸边用瓢舀了凉水,递向小生。小生正欲接水,只听那女子说:“这大冷天的,放在锅里烧烧吧。”
小生连忙说:“不用,不用。”
汉子夺也似的拿过瓢去,“哗”地把水倒进锅内,向灶膛塞进两把刨花,将火拨弄旺了。
小生顺手拿起尚未打好的花模,观赏着。这是胶东用来扣花样饽饽的模具。花样饽饽,就是外地人蒸的花样馒头。在那个年代,这饽饽可不是寻常食物,只有大户人家亦或百姓们逢年过节、喜庆祭奠之时,才会做它。因此,这种做起来也非常讲究,用模子扣出各式花样,有莲花有牡丹还有小鱼飞燕,再点红缀绿,煞是好看,简直就是工艺品。胶东饽饽蒸的时候是不用垫笼布的,垫的是微黄洁白的棒棒叶子,饽饽熟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儿。
小生用余光注视到,那姑娘手中,拿得原来是一把精致的团扇,扇柄镂花刻凤,她正用丝线比划着,在结一个如意坠儿。
水开了,汉子用瓢舀了,端给小生。小生咕咚咕咚喝了,抹抹嘴,道了谢,说:“我叫华小生。”
汉子道:“我叫刘峰子。”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仿佛是多年的朋友。小生拱了拱手,出门而去。汉子随后把门关了。
峰子把门关了,坐在炕沿上,把鞋一脱,挪向那姑娘,下巴轻轻地放在她肩上,看她编坠儿。
姑娘回头笑了笑,是玉楸。
两人搂在一起,好一番亲热。峰子汗都出来了。玉楸调皮道:“看,出汗了。”说着,拿起团扇,“我给你扇扇。”
“别别,你彪(傻)呀?”
“你才彪!谁让你给我做扇子。”
“那也不是让你这会儿扇的。”
“我逗你呢。”玉楸抿嘴一笑。
“我知道,你心疼我。”
“我才不心疼你呢……”
两个人重又缠绵在一起。
玉楸到底有些忌讳,说:“我得走了。”
峰子溜下炕,拿起玉楸的鞋,默默地为她穿着。
“我要你给我穿一辈子鞋。”玉楸扎在峰子肩上,说。
“好啊。”
“你把我背到门口。”
“好啊。”
峰子把玉楸背到门口,叫道:“大黄——”那条大黄狗窜了过来,望着他们。峰子说:“跟小姐回家吧。”大黄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摇头摆尾,在前面引路。玉楸深深看了峰子一眼,笑笑,跟着大黄去了。
峰子看着玉楸和大黄走远了,才转回身,拿起锤头和凿子,继续打着模子。
再说小生,回到家,向孝恩复命。孝恩说:“歇会儿去吧。”
小生说:“哎。少爷,那骆克哈特的地方好气派呀,还有兵丁守卫,缠着红头巾,衣服穿得也稀奇。”
孝恩笑了笑,说:“你想去那儿当守卫呀?他们把印度殖民了,这儿士兵的穿戴也模仿那边。”
“我才不去呢。”小生说。
“噢,对了,你和我到库房搬两箱书去。”
“好。”
孝恩略一思索,说:“算了,再说吧。”
小生知道不用他了,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