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骆克哈特的布告发到了各村，动员村里的青年人到南非去淘金。鞠文斗想了一下，就给小生报了名。

    南非位于非洲大陆最南端，东、西、南三面濒临印度洋和大西洋，因地处非洲南部而得名，素有“彩虹之国”和“黄金宝石之国”之誉。南非矿产资源丰富，现已探明储量并开采的矿产有70余种。黄金储量居世界第一位，钻石居第六位。在发现了她蕴含了大量的黄金和钻石之后，欧洲人纷至沓来，英国人也来抢占，２０世纪初，南非曾一度成为英国的自治领地。

    英国政府为解决南非殖民地开采金矿人力不足的问题，同清政府签订了向南非输送华工的合同，并将威海卫做为惟一出口口岸，在中国的华北及南方招募华工6。5万余名，分34船运抵南非。

    听说到南非挖金矿，可以挣很多钱，峰子就跃跃欲试。按他的计划，三、两年的，发了财就可以回来，就能够风风光光的把玉楸娶进门来了。他把这个计划讲给玉楸，玉楸怀疑地说：“能行吗？”

    “行，一定行！”峰子满怀信心，少顷黯然，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那，你要早些回来。”玉楸泣不成声。

    “你等着，等着我；我发了财，一定回来娶你。”

    玉楸满面是泪地点点头，扎进了峰子怀里。

    玉楸回到家，关上闺阁门，连夜绣着绿底儿红字儿的鞋垫；边哭边绣，边绣边哭，泪穿过针渗进线，到天明时，绣出四个字：“一帆风顺”。

    听说鞠文斗把小生送到了往南非去淘金的华工集结点，孝恩便托了关系，偷偷的跑去看他。见了孝恩，小生又是羞愧、又是难过，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孝恩也只有把难受、埋怨和遗憾丢在一边。看着小生瘦了不少，孝恩更加心疼，叫：“小生……”

    小生道：“孝恩表哥……”

    孝恩深深叹了口气，说：“你怎么样？”

    小生道：“我不要紧。红梅小姐怎么样了？”

    孝恩说：“被她家里关着。”

    小生说：“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孝恩说：“你也太欠考虑了，她是好人家的小姐啊，你怎么可以那么轻薄她？”

    小生默默无语。半晌，问：“新娟嫂嫂……”

    孝恩头一偏，含了两眼泪，说：“入土为安了。本来想运回广州的，暂时算了吧，等以后再说吧。”

    小生说：“你一个人在威海卫，要照顾好自己。”

    孝恩说：“你放心我吧。南非那么远，你自己也要料理好自己，好好干活儿，挣点钱。过一阵子，鞠文斗老爷的气消了，我再想法儿，看能不能把你弄回来。”

    小生说：“嗯，孝恩哥，我记住了。我会拼命干活儿，多挣点钱；也许还能挣到金子。到那时候，咱再去鞠家提亲，鞠老爷也许能把二小姐嫁给我。”

    孝恩惨淡一笑，他还能说什么？

    几天后，峰子和几千名劳工，在威海卫上船，被送往南非。

    令峰子意外的是，他碰到了一个熟人——华小生，那个到他家讨过水喝的青年。

    他们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只是略略打了个招呼。

    船，起锚了；故乡，渐远了。

    天地似乎在晃动，峰子晕船了。晕船的感觉比晕车还要难受，不能躺，不能坐，一直在吐，吐的不能吃饭、不能喝水。晕船的不止一个，闷闷的舱里，空气变得越来越污浊。

    小生的体质好些，又不晕船，起初还在幻想和复杂的情绪里，等船摇了几个日夜，天地只缩成一片飘摇的水面，思维都没有了。

    好些人已经开始发疯，好些人已经撑不住了。

    小生因为练过武功，懂些穴位，几天来，一直在为周围的人治疗。此刻，他又挤到峰子的身边，为他掐着虎口、内关，按摩太阳穴，然后把手心捂在峰子的百会穴，为他补气。

    “你好些吗，峰子？”小生问。

    “好些。”峰子无力的说。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吃上几口饭，不能死在半道上。”

    峰子点点头。小生停下手，两个人挤在一起，温暖着对方。

    “鞠家的事儿，我听说了一点儿。”峰子说。

    小生说：“有人骂我吧。”

    峰子说：“你看见玉楸小姐了吧？她是我心里的人儿。”

    小生愣了，看着峰子，半晌，说：“哦……”

    峰子说：“俺两个是青梅竹马，俺娘曾当过她的奶妈。”

    小生说：“唉！咱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峰子说：“挣了钱，或者能挣到金子，三两年吧。”

    小生说：“回来娶玉楸小姐啊。”

    峰子苦苦一笑，说：“鞠家二小姐，答应等着你吗？”

    小生说：“我走的时候，都没见着她一面。”

    峰子说：“俺们胶东，人出两头，要不就是特别刚，要不就是特别弱。总之，刚强的人多些，不让人啊，要是占了理，更是不依不饶的，爹娘老子都能把脸翻了。”

    小生点点头，说：“我也知道，鞠老爷是不会原谅我的，也不该原谅我。”

    峰子说：“熬吧。要是二小姐能等着你，等你挣了钱回来，真能把她娶回家，有了孩子，也就好了。俺们胶东人不记仇，一旦放下了，就再不和你计较了。”

    小生说：“哼，这些天我也有点儿明白了，大概也不是钱的问题，鞠文斗他认为我根本不是个好人。”

    峰子说：“不是好人就不是好人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天黑了，又亮了；天亮了，又黑了。也不知漂了多少日子，终于到了。

    到了南非，事情根本不像峰子想得那样，等待他们的是奴隶一样的劳役。卑贱，屈辱，遍体的伤痕，还有疾病的折磨，完全冲垮了他曾经那么美好的幻想。他思念玉楸，他想逃走，可是乡关万里，这死的牢笼，他弱小的力量怎么能够撞破？

    不堪忍受种族歧视和非人待遇，不堪忍受的侮辱，何时是个头啊。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的。

    他在寻找一个人，可以帮自己，把那双“一帆风顺”带回去，把他的心带回去，把他的灵魂带回去，带给他心爱的玉楸。他瞅准了小生。

    小生幸亏练过武功，身体底子好勉勉强强撑了下来。支撑他的，还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回到威海卫去。

    小生和峰子，成了心灵相通的好友，他们彼此温暖着对方，忍受着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