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人一边寻思玉楸的事儿，一边骑着骡子往家走。到了家门口，正好碰见刚过来的刘二。刘二晃荡着手里的礼品，连忙叫娘，过来扶车夫人下骡子。看见这个女婿，车夫人脸上笑开了花，问：“你来了？”刘二答：“啊。绿枝这几天忙，叫我过来看看。”说着话，往里走，迎面遇见红梅过来，雪梨在后面小心地跟着。刘二连忙叫：“妹儿。”红梅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去了。刘二望着红梅的背影，但觉心里一阵痛楚。

    不料红梅突然折过身来，看着车夫人，说：“娘，孝恩哥还比不上这个浪荡公子吗？”

    刘二很是尴尬，车夫人也颇不好意思，说：“你这是什么话？”

    红梅说：“怎么姐姐的女婿是女婿，我的女婿就不是女婿？”

    车夫人说：“你别耍彪气了啊。”

    红梅说：“怎么叫耍彪气？姐姐嫁了女婿叫嫁了人，就能学配夺命丹，我嫁了女婿就不叫嫁了人吗？”

    “你多会儿不发脾气了，多会儿再说吧。”车夫人扭转脸，不再理红梅。

    红梅哼了一声，带着小心翼翼的雪梨，扬长而去。

    “好孩子，今儿留在这儿吃饭。”车夫人说。

    刘二似听非听，含糊地应了一声。

    红梅去了哪儿呢？骆可哈特府上。她也不是第一次来找大卫和玛丽了，她也不是第一次来问关于非洲的事了。

    红梅看着玛丽和她的小女儿在草坪上玩耍着，感觉着别人的幸福，越发觉得自己酸楚。

    这时大卫走了过来，逗着他的小女儿。“她真可爱，不是吗？”大卫向红梅喊。

    红梅笑着点头。

    大卫走过来，说：“红梅，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男孩儿，或者女孩儿，他们会非常可爱。”

    红梅却直直的问：“我托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

    大卫两手一摊，说：“很遗憾，红梅，真的查不出一个叫小生的劳工。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这样，一个铜圈儿，套在手腕上。”

    红梅低下头，悲伤的盯着眼下那一小块儿。

    车夫人回到家，眼前不停地晃动着玉楸那哀哀的眼神，这眼神叫她放心不下。过了一会儿，那被派去刘家村打听事儿的家人回来了，对她如此这般耳语一番。车夫人点点头，挥手令家人退下了。

    车夫人寻思了一下，借口让绿枝和女婿一起吃饭，叫家人去把绿枝接了回来，悄悄地吩咐绿枝：“你想个法儿，把玉楸接到你家里去。”

    绿枝说：“弄么？”

    “好孩子，你只管接去就是了。”

    绿枝说：“我知道了，娘。”便再不多话。

    绿枝是个多么透亮的人儿？她知道，玉楸肯定是出了麻烦。那样的话，接到自己家里，堂嫂想小姑，接去说说话儿，表面看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儿。

    绿枝回到自己家，正打算到刘普喜府上去访，玉楸却上门来了。绿枝一看她那样子，十分容颜，七分憔悴，不免心疼，连忙拉着热炕上坐了，嘘寒问暖。玉楸愁着脸儿，犹豫了几犹豫，才开口说：“嫂嫂，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有么事，说就是了。”绿枝说。

    “嫂嫂，你还记得咱们一起放风筝的那个峰子吗？”

    “哦……，记得。”绿枝也有些黯然神伤。那次的风筝，仿佛是他们青春的最后一次欢宴。现在，新娟姐姐不在了，小生生死不知。人事两非啊。

    “那是我奶妈的儿子。”

    “哦……”

    “俺俩从小就亲。”

    绿枝点点头。

    “他去了南非了。”

    “啊？”绿枝不免意外。

    “嫂啊，你和我两个找找那大卫去，问问这去了南非的人儿，多会儿能回来？”

    绿枝略一沉吟，说：“好，我跟你去。”

    两个人于是叫家人备了马车，到骆可哈特府上去了。

    绿枝带着玉楸，来到玛丽的家。玛丽一看绿枝来了，还带着见过一、两次的可爱的玉楸，高兴坏了。她们带着那小女孩儿玩儿了一会儿，大卫就回来了。说谈间，绿枝故意把话题引向南非劳工的事儿，大卫笑着说：“你妹妹，红梅，来找我问了好几次了，让我帮忙打听一个叫小生的劳工。我确实帮忙打听了，他们，那些劳工，现在已经没有名字，只有这里，”大卫在自己手腕上一比划，“拴着的铜圈儿，上面，有他们的编号。”

    绿枝一阵心疼，为妹妹红梅。玉楸两眼发黑，为峰子。

    “他们，多会儿能回到威海卫来？”

    “回来？”大卫摇头笑笑，“这个，恐怕很难。他们造反，逃跑，有的被抓住打死了，有的生病死掉了。至少，他们得干到再也干不动，才会被送回来吧。也许，就在那儿落地生根了；就像我，在这儿落地生根了。”大卫眉毛一挑。

    玉楸的头已经无力的倚到绿枝肩上。绝望，绝望啊。

    绿枝也感到深深的悲哀。

    走出骆可哈特府，一上马车，玉楸就泣不成声了。绿枝轻轻揽过玉楸，一任她在自己怀里哭得发抖。

    分手的时候，绿枝说：“妹儿，你先家去，别让你父母担心。明儿我到你家去接你，到俺家住上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