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对等的还能等?”小和尚挠了挠脑袋,“换一斤米要用同等的东西来换,欠了人情也要同等地去换……”
“那你说说,这人情,如何同等啊?”老方丈捋了捋胡子,看着那小和尚。
“这……总有办法等的嘛!”
“越是人情这种无价的东西,越是难以还清……这样吧,我年轻时曾去过边塞,有一个故事,你听了,应当就能明白了。”
“好好好!”小和尚转身向着身后的一众师兄弟们喊着,“大家快围过来啊,方丈要讲故事了!”
这位长髯花白的老方丈,法号班戟。
那时的他,离开毓山寺,想要效仿先人去天竺寻找真正的佛经。
他戴着垂着长纱的斗笠,身后背着书篓,书篓里面是空白的,等待佛经写满的书。
路途虽然遥远艰难,班戟却走得兴致勃勃,直到他来到了边塞。
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地方。
从毓山寺出发,一路上都是绿水青山,哪怕逐渐平缓,没有高山,路上也能看见绵延的草原和湖泊,可是在这里,只有荒凉的戈壁,零星的骆驼蓬,看不见人家。
即便听说过,即便已做好完全的准备,可这一次,他还是怕了。
这时是秋天,白天并不是很热,可夜里十分寒凉。
冷风在他身旁呼啸而过,细细的沙土划在他的脸上,渐渐地,他听见了好似鬼怪的嚎叫声。
他越来越怕,却不敢停下,只担心停下,就会被这里的妖魔抓去。
“和尚?”
班戟身后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还要赶路啊?”他问着。
班戟转身看见那人。凭着微亮的夜色,班戟看见他身形干瘪,个子高大,身后牵着一匹同样干瘪的老马。
“施主。”班戟向他颔首,“我迷路了。”
“哈哈哈,”他那粗放的笑声和他的身形真是极不相称,“你遇见我,真是好运!”
“我在前面开了一家客栈,你今晚就在我哪儿住吧。”他指了指他的马,“看你双腿打哆嗦,上马吧!”
“有劳了……”
“那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班戟立刻停下了上马的动作。
“我……没钱,只有一些还没写字的书。”
“瞧把你吓得,上来吧。”他拍了一下班戟的背,“不收你钱,帮我念段经可以吧?”
“当然可以。”
那个男子带着他,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一家小店前面。
这家小店,是用泥土砌得,一共两层,像是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外面围了一圈木栅栏,栅栏里面有一棵干枯的树,树上还挂了一盏白纸灯笼。
“下来吧。”
班戟下马之后,那男子就将老马拴在了那棵枯树上,关好栅栏门。
班戟向小店里走着,进去之后,发现小店里有两张桌子,两把木长椅,店里面的四角都点着蜡烛,可是看起来,还是十分不明朗。
“就这两把椅子能坐了,其他的都砍柴烧了。”他进来,拍拍身上的土,“你坐会儿,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多谢,多谢!”
不一会儿,他就围着一条看不出本色脏成一片的围裙,手里端着两个放着筷子的碗从屋子里的厨房走了出来。
“我的手艺,可比那些镇守边关的火头军强多了。”他把一个碗放在班戟面前的桌上自己去另一个桌上吃了,“尝尝看,今天刚换得新鲜菜,肯定好吃!”
这个掌柜面色焦黄,乌黑毛躁的头发用灰布包着。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班戟看着面前的一碗青菜汤,汤里还泡着饼。热腾腾的蒸汽带着青菜的香味扑在脸上,让他觉得饥饿无比,也不管这个掌柜是好人坏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掌柜!你这手艺当真是厉害!”
“配上我亲自做的火腿才妙呢!”他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子,“不过你是出家人,尝不到了。”
“您这样款待我,我当真是感激不尽……”
“和尚,你会画画吗?”他突然打断班戟的话。
“会,我画画还可以。”
“当真!”掌柜连忙将碗底胡噜干净,用袖子一抹嘴巴,跑去破木柜台后面,翻出一本黄了的书,丢给班戟,“你把里面的纸拿出来,看看能不能画?”
班戟翻开小本,果然看见一张叠得整齐,却能看出被翻了很多次的纸。他抽出那张纸,打开一看,连忙丢到地上。
“你干嘛扔了?”他跑过来,捡起那张纸。
“施主,我毕竟是和尚,您则能让我画春宫图呢!”
“对不住,对不住!拿错书了,拿错书了!”
他一边将春宫图叠起来塞进怀里,一边又去翻出来一本书,拿出里面夹的纸,小心打开,然后把班戟的碗收到一边,将那纸平铺在桌子上。
“这个,你能帮我拓下来吗?”
这张纸时间有些久了,因为翻过很多次,上面画得东西有些模糊,只能看出是一个衣着精美的女子,五官却看不清。可看样子,应当不是中原的女子。
“我尽量帮您画好。”班戟说着,拿出自己的纸笔,蘸了一点汤水,就画了起来。
“这是您的心上人?”
“不是我的,是我恩人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看破木柜台,“他一直在等这个姑娘。”
“你不知道,今天我看见你,我有多高兴……这里已经三年没有人来过了。”
“您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的?!”班戟有些震惊,“不会觉得孤独吗?”
“那你以为那些春宫图干什么的?”他笑了笑,露出满口黄牙,“十五年前,我二十四岁,因为仇家追杀,来到这边塞,迷了路。差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直接把我扛了起来,等我睁眼,就已经在这里了。”
“这家店不是您的?”
“是我恩人的。”他又轻轻笑了笑,“那时候,我看见他,还以为他要用我的肉做人肉包子,你也听说过吧。”
“嗯。”
“他不是中原人,但是会说中原话,还会写字画画。”他的眼睛里都是崇拜的神情,“他帮我包扎伤口,还教我怎么饿不死自己。”
“你可是没有见过,那样粗壮的男人做起面点来就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那样秀气……哈哈哈……”
“你们感情一定很深。”
“他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这个烂透了的混蛋。”
“我在这里住了人生中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间……我发现他每天都偷偷把一张纸从胸前拿出来,仔细看。我之后好不容易抢到手,发现上面画着一位姑娘。”
“就是我画得这个?”
“没错,他说,那是他们族里最好的姑娘。这是他偷偷画的,这里没有什么纸,他非常宝贝它,每天都放在怀里,都臭了。”
说到这里,他又开怀笑着。可眼里却满是悲伤。
“我一直笑他,他既然喜欢这姑娘,就应该痛快去追,真是白瞎他这样壮的身子,胆子这么小。”
“他去了吗?”
“去了。他说,过几天他就不开这个客栈了,让我也回去找属于自己的地方,他要去找他的心上人了。”他渐渐缩到了阴影里面,“我们相互祝福彼此,但是约好了,每年都要来这个客栈小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