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商会的门口,看见门口有一位仪表堂堂的人,穿着伶人的衣服,在门口击鼓,跳舞。我以为是商会的人请来的,就问站在门口的人。”
“又不是什么节日,干嘛还请伶人呢!”
“他?他是个疯子。你就让他在那里跳,跳一会儿就走了。”
“这仪表堂堂的,怎么会是疯子啊?”
“虽不是疯人,干得却都是疯事……说来,他也是可怜人。”
“怎么可怜了?”
“那我就讲给你听听,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大家各式各样传着,还是能拼一个完整的出来。”
没有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是一个疯子。
别的疯子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却不一样。他这个疯子,穿着虽不精良,但也齐整,样貌堂堂。他两鬓斑白,容颜苍老,但只要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他剑眉星目,若是在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一位翩翩的美少年。他这个疯子,虽然无遮风避雨的住处,但却能用辛苦得来的钱,分一些,给小乞丐买吃的。他这样的,旁人见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是一个疯子。
疯从何来?
他大抵是一个伶人,穿着伶人的衣服,在街上击鼓而舞。一开始,人们以为他只是一个卖艺而生的落魄人,可是他只是为了跳舞而跳舞。他看见了送丧的队伍,会跟随者,模拟他们的姿态;看见大街上争吵的夫人,也会模仿她们的动作;甚至躺在墓地旁边,佯装自己是一个死人,感受冷风冷雨。他会先是观察,而后将事情编成舞曲,演给众人看。虽然有意思,但是被模仿的人,心里总是不好受的。因为奔丧的人,透过他看见自己在坟头争夺财产;争吵的妇人,透过他看见自己揪着对方的头发破口大骂;因为,没有一个人,想要知道,死后,是孤寂的,是沉默的。
因为这些疯事,大家都叫他疯子。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就好像他是凭空多出来的,惹人烦的一个疯子而已。而且,他从不主动与人交谈,哪怕是给小乞丐们吃的的时候,也不说一句话。但他可不是哑巴,因为他会唱歌,唱的歌却没有人能听懂。
所有人能够了解到他的事情,是因为有一天,一支镖队来了。他看见镖队中,有一位年轻女子,他呼喊着,她只是莫名其妙地瞧了他,就跟着镖队离去了。
她身旁的人都好奇,问她与他的关系。
“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不认识他为何只叫你?”
“也许是我娘认识的人吧……因我与我娘长得十分相像,恍惚间认错了,也是可能的。”
“那你娘可有提起过这人?”
“没有……”那位姑娘回头又看了看那疯子,“但是我爹提起过,我娘的一位朋友,是个名伶——也许是同一个人。”
“你娘还认识伶人?”
“我娘以前也是伶人出身,艺名是明月。”
明月自小就被父母送去做了伶人。她与另一个小孩璜竹,成了搭档,两人在一起练习。璜竹击鼓而舞,明月踏鼓而歌。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有时璜竹表演尽兴时会擅自改变曲目,明月总能不疾不徐地改变自己的节奏;有时明月情深意浓时会清唱出前所未有的歌谣,璜竹也能随她立刻增添乐曲,让这情意更加绵绵。
他们珠联璧合,红极一时。
只是,即便是一人的左右脚,走路的时候,也难免会有磕碰。更何况,是两个人呢?
随着知道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出场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许多达官贵人,还特意请他们在私宴上表演。他们以前以为,成了名,就不再辛苦,可成名之后,却更加辛苦。
明月的嗓子,承不住这样的压力,哑了还发着烧。可偏偏,正赶上要去一位大户人家的私宴。所有一起练习的伶人都替他俩担心,最后还是管事的发话了。
“璜竹,这次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吧,机灵点。”
“可是,翠姑。我,我……”
“你别慌,好在明月练歌的时候,你也在一旁看着,青禾!你快教教他怎么唱歌。”
“知道了,翠姑。”
“璜竹,你可要记好,千万不要出岔子,不然,我们这伶馆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临演出前,璜竹还在和青禾练歌。
他一个人来到布置好的台子上,看着四周的人。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奋力击鼓,边跳边唱。他衣服上的流苏,随着舞步震荡,手脚上的铃铛也欢快地响。所有人都忘记了,明月的缺席,为璜竹欢呼喝彩。
璜竹在跳跃旋转中,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和叫好声。
这些都是给我的,给我一人的。
等到结束,主人赏赐了璜竹一个小盒子。
璜竹打开了那个小盒子,看见了里面一个个银闪闪的银子。就在这个时候,璜竹的欲望,也被打开了。
明月修养好之后,二人还是一起出场。可是看见被分割一半的赏金,和被分割一半的喝彩,璜竹渐渐萌生了不好的念头。
她若是不在,就好了。
明月不知道,璜竹变了。她还是像以往一样,和他一起练习,一起欢笑。
春日的某一天,伶馆里的人,租了马车,集体去山上踏青了。
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
“璜竹!明月!多亏你们!我们才能有这样的好时光!”
“哪里的话,大家互相帮衬着,我们的伶馆才能这样好!”明月说着,“青禾!可得谢谢你,要不是你,璜竹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兼顾唱跳还有击鼓啊!”
“哪有啊,璜竹也是厉害——诶!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一只猴子!”
“哪儿啊?哪儿啊……”
大家在马车上有说有笑,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大家席地而坐,有人还躺在草地上,枕着刚刚萌出来的小花。有几个还穿上了舞衣,跳着春天的舞蹈。明月招呼来璜竹,一起去洗葡萄。
在山间,处处能看见溪流,却没有能够洗葡萄的水潭。他们二人并排走着,明月先说了话。
“璜竹,你可是累了?”
“没、没有啊。”
“我是想着……等我们再多赚些钱,我们就不做伶人。我们开家布馆,卖布料吧!”
“都、都好……”
“璜竹,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应当……应当明了我的心意吧?”
明月突然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璜竹这时才将视线从地上抬起来,看着她。
“我知道……”他想要说出拒绝的话,可是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伙伴,却开不了口,而是对她笑。
“太好了!”明月开心地转过身,往前走着。
只因太过开心了,她没有注意到,前面厚厚的草路,虽然看起来结实,可边缘,其实是虚空的,只是草太过茂密,遮住了而已。
“这路上都是草,没人来过呢!”明月说着往边上走了几步,去看水,“旁边就是河流了,还得再走走,太高了,够不到水……”
正说着,她脚下一空,滑了下去。她慌乱地抓住草,可草怎能禁得住?
“璜竹!璜竹!救我!救我!”她大喊着,努力让自己别脱手。
“我来了!我来了!”璜竹跑到那里,趴在地上,伸手去够她。
可是,就在那么一瞬,璜竹心想。
她如果死了,就只剩我自己了……我就可以……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