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玉也没有看上去那样高不可攀,反而很平易近人的说话,随着村里的男人们一起说点种地赋税的事儿,很能融入进去。
赋税很轻,当朝皇帝为了让战火之后的家园尽快抚平,非常重视农耕这一块,税压的低,物价也不高,他们这样偏远地区的地方还是生活的下去的。
主要还是魏柳村的地好,种的粮食收成高,在换其他地方未必有这小村庄过的好。
巽玉一路漂泊,路上有很多见闻,当成谈资娓娓道来,吸引一众听故事的人。
康瑞也来帮忙,自然也在人群当中,看着众人追捧巽玉心里暗暗道,不就是有钱么?
等他哪天当官,像这种有钱人有一个死一个。
巽玉感受到了夹杂在敬佩懵懂视线当中的一抹恶意,寻着看了过去,微微一笑。
没有嘲讽,没有刺激,就是一个平平淡淡的笑。
康瑞却感受到了很多,站在地上头重脚轻,油然而生的一股自卑在内在发酵。
“巽玉,我弄完了。”
喜丧是要招待客人的,大家随礼吃饭。
饺饺在后厨帮忙结束,来前面吃饭,坐在了巽玉身边。
巽玉挑挑拣拣,不许她吃大鱼大肉以防止诱发疾病。
饺饺无奈,自己那一口血似乎真的将他吓到了。明明已经没事儿可以干活了,愣是还把自己当成病人管着。
她低头吃饭,身边都是善意的笑声。
巽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温柔细语的和她说着话,满满的柔情能掐出水来,谁会不羡慕呢。
……
这仿佛是一个开始,柳媳妇的公婆也出现了问题,在一场大雪的严寒里发现双双断气,两人缠绵病榻以久,半夜走的,未曾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显得倒是安详。
那是今年走后一场雪,转天就冰雪消融,道路上泥泞一片。
悲痛的哭声从院子里传出来,哽咽无助。
魏老太爷走的时候,家里亲眷都不难受,毕竟圣人才活了七十岁,老太爷比圣人还多活了两年呢,在村里算得上高寿。
但柳媳妇的公爹婆婆才五十多岁,吃着药熬到现在,药的苦味都要将人熏晕了。
因忙乎着公婆的葬礼,她家女儿发烧也没注意到,等着发现了后已经是高烧不退,连接找了大夫来也没管用,那孩子没多久就跟着爷爷奶奶走了。
长辈走,孩子也走,走的让人猝不及防。
柳媳妇的丈夫魏牛哭的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才弄好了父母的棺材,又得给女儿打一个。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饺饺愁的都上火,摸着自己的嘴角,起了泡。
她说:“我在不说我苦了,柳嫂子比我苦。”
年纪小的时候父母就都死了,魏牛待她好,她就跟了魏牛,没多久公婆生病缠绵病榻,她就撑着这个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如今女孩也走了。
巽玉给饺饺拢了拢衣服,说:“世人皆苦。”
人会在世间就是吃苦受罪的,吃苦受罪的时候老天爷还会给你一点甜头,吊着你,让你奔着糖,吃着药,一点点的熬着,直到熬不住了。
就跟在悬崖边松开手一样,风声耳边呼啸,种种落地,若是这个时候能有一场雪覆盖,那才是来也干净去也干净,天地间苍茫一片。
可惜就算是一场雪也有化了的时候,如今山上泥泞不堪,山脚下一个小土包迈着个小小的人。
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埋祖坟的,只能跟个孤魂野鬼似的游荡着。
他们今天来送孩子走。
柳媳妇抱着墓碑哭的那叫一个厉害,魏牛怀里搂着儿子,儿子问:“姐姐呢。”
姐姐呢?
饺饺站在那陪着,想起了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自己给她糖吃,她露出那甜甜的笑。
事出突然,她连糖都找不到。
柳媳妇让魏牛带着儿子先回去,儿子要是在冻着发烧出了事儿,他们两真的没法活了。
她自个陪着孩子的墓碑,声声呜咽。
“娘对不住你啊。”
“你饺饺姨给了娘半匹布,还有棉花,你们的棉衣有着落了。”
“娘做的时候,多给了你弟弟一手的棉花。”
“娘要是没给,你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柳媳妇狠狠的抽着自己巴掌,下手那叫一个狠,脸上红印子吓人,饺饺赶紧过去拦着。
一手的棉花加进衣服里也没用,该生病还是会生病,但是柳媳妇好像魔怔了,就认为自己的偏心造成了女儿的死亡,她痛苦弯腰,在直不起来。
“嫂子,你疼爱孩子我都看在眼里,有了新布也是给孩子做衣裳,您疼孩子。”饺饺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柳媳妇摸了摸眼泪,摇头道:“我应该把那一把棉花加到花儿的衣服里。”
那不多的棉花,成了心里的魔障。
巽玉叹了口气,那日魏老太爷喜丧,大家说赋税轻日子过的下去,可还是有人为了一把棉花哭泣,兴亡百姓皆苦。
饺饺陪着柳媳妇在小土包前面站了很长时间,冰冷刺骨的感觉蔓延全身,从脚踝一直到骨髓。
那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凉意,几乎将人吞噬掉,直到回到家仍旧是浑浑噩噩。
在外边忙活了一天,家里的炕也没人烧,坐在上面冰凉,整个屋子跟冻上了一样。
巽玉将火炕点了起来,饺饺仍旧没有好,感觉肚子特别的疼,在炕上一动也不想动,有千万根针在自己的肚子上搅来搅去。
“你怎么了?”他发现了不对劲,伸手去摸了摸饺饺的额头,并没有发烫,又摸了摸饺饺的手,一片冰凉。赶紧让人躺在炕上,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
饺饺起先忍着,后来忍不住了,疼的翻来覆去将身上的被子都折腾了下去,疼的满炕打滚。
“巽玉我好疼。”
“疼死我了!”
巽玉知道饺饺是个很能忍的姑娘,尤其今日心里难受轻易不会吭声,若不是身体疼的厉害,不然不会这般折腾。
难道是被人下毒了?
难道是有谁看自己不顺眼来找自己的晦气,冲着饺饺下了手?
难道是突发什么急症,要人命的急症?
他的喉咙动了又动,拳头握得死死的,“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忍忍。”
她坐起身来往身下瞧了瞧,鲜血已经渗透了厚厚的衣裤。
一瞬间脑海当中冒出了无数个想法,想起了在冬天里去世的老人,想起了病死的小姑娘,想起了一张张面容,眼神最终定格在了巽玉身上,她的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我要死了,找大夫也没用了。”
“说什么傻话。”他不喜欢听这些不吉利的,上了炕,将饺饺抱在怀里:“我带你上镇子上找大夫。”
不然一来一回的话时间太长,怕她撑不住。
“我真的要死了巽玉,我流了好多的血,还在不断淌血……我比你先死了,你是不是还会为了做好事娶别人?”
“不会。”巽玉正着急,忽然感受到自己抱着她的手很湿,见她下半身全是血,脑子蒙了一下,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你以前没这样过吗?”
饺饺带着哭腔:“以前这样不早就死了吗?”
巽玉将她放下,她疼得捂住肚子,脑袋冲下栽在被子里,声声呜咽,又因为害怕又因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