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是夏初，宫宴亦是盛事，春怨并不应景，但既然皇后娘娘都开口，不过小姑娘们闹着玩儿，安如意弹了曲看尽春华的倚兰，春尽怨春少，也能算是顺理成章，再则倚兰入手极简，精通不易，春怨却是入手极难，只那瞧着缓慢，实则一波三折的摇指技法就足够许多人苦练上半辈子。

    萧玉白也听出来这曲子，不觉诧异，听着皇后娘娘的话，他原以为她会弹最拿手的那曲潇湘云水，往时她便是凭着这曲子胜过孟璃夏的，没想到会是这曲更技法更难上一筹的春怨。

    听着行云流水承转如风过山河的弦音，萧玉白才真正体会到前世萧锦央说的那句：“云姐姐不过是看在你的面上，给那姓孟的留几分面子而已。”

    留几分面子——

    每次云心妍都是险胜孟璃夏一筹，若不是当真与她不相上下，那便是胜过孟璃夏太多，多到可以控制自己胜过她多少。

    在前世萧玉白就明白萧锦央的意思，但现在真正听见还是感到震惊和愧疚，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必藏着一身本事。

    不过今日惊讶的注定不只是萧玉白，安如意的琴艺与孟璃夏相差不大，也就是说和云心妍平日里显露出来的琴艺相差无几，也是因此萧锦月才会如此挑唆。

    安大人这姑娘也许真是心思大方，但在引以为傲的琴艺一道，被一个年长自己两岁，琴艺却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人贬低，无论是谁都不能忍受。

    也正是如此，那些夫人姑娘明明早瞧出来其中的火药味儿，却没有一个开口打圆场的，就连和惠妃娘娘生前关系极好的成国公夫人也只是瞧着，而牵涉在其中的安夫人也没有开口，她们都在等着瞧云心妍如何解决这事。

    只是谁也没想到云心妍往日里面对孟璃夏时胜得如此艰难，现在却恍若换了个人，琴艺与先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说先前她的琴音尚有待琢磨，现在便是浑然天成，如萧锦月夸赞安如意之言，可当自成一派。

    由此看来，往日里她怕是在隐藏实力。

    这般震惊之下，灵犀台上年纪稍长的大臣和命妇们都无心聆听曲音，只有那些后辈没一会儿就被琴音所吸引，踏进春事将近的无限愁绪之中。

    待到一曲终了，云心妍按着琴弦顿了会儿才起身向景平帝行礼，瞄见萧玉白还瞧着自己，脸上并未见丝毫惊讶，就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这点儿秘密，她惊异，听见景平帝笑道：“妍丫头可又藏拙了。”

    云心妍慌忙收回心神，有些不情愿的道：“陛下可不能责怪妍儿，都是祖父不让妍儿显露的。”

    景平帝闻言大笑：“沈太傅这般藏着，当罚三杯才是。”说罢给一旁伺候的林大总管使了个眼色。

    沈靖轶今儿一整天都忧心着，姑娘大了心思本就管不住，今日允云心妍进宫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见着了三公主还不知再生出多少枝节来，果然宫宴才过一半，就瞧见这丫头上得台来。

    听得景平帝的话，沈靖轶暗叹口气，却推辞不得，林大总管那厢手脚麻利的叫人送了三盏酒来，不同于众位桌上雕花酒，而是半透的琉璃杯盛着鲜红的葡萄酒。

    葡萄酒初饮味甘，叫人容易多贪，后劲却足，寻常时候是不会送上桌的，只怕那些不醒事的贪了有失仪态。

    沈靖轶瞧着忍不住苦笑，瞧来陛下对他近日所为也有所不满，他本不爱这杯中物，酒量不过寻常，方才已经饮过不少，这三杯下去，一会儿怕是得醉着回去了。

    “沈太傅，请。”跑腿的是林大总管的徒弟，灯火煌煌下瞧见沈太傅绷着脸，他也暗暗苦笑，沈太傅这酒量不成上京城里谁不知道，可陛下吩咐的，谁又敢不从。

    心知躲不过，沈靖轶也不多言，起身谢了恩，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酒饮尽，才回到位置上。

    云心妍听见景平帝的话也愣了下，她不过是推搪下而已，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她总不能说是往日里是怕胜得孟璃夏太多，惹得萧玉白生气，才这般藏着掖着的，却没想到连累了祖父。

    可眼下能正经算个理由的，也只有祖父了。

    不过景平帝这罚是罚了，却罚得有些奇妙，直叫人心思都不能停歇，其中心思最难受的自当是萧玉谌。

    宫宴上哪桌没有酒，偏罚酒还让林大总管准备，看来父皇怕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妍丫头下去同她们玩吧，这些小姑娘的事，往后莫掺和了。”景平帝笑道，又叫人心惊忍不住暗暗揣测。

    莫要掺和这些小姑娘的事了，不就是那些已经定了人家的姑娘才不会来掺和了？宫宴上这些姑娘家争相献艺斗艳，求的不就是在人前露个脸，寻个好人家？

    怕是陛下对这位的去处心底已经有定论了吧，不知会落到谁家，众人的心思纷纷落到萧玉白和萧玉谌身上，不知陛下会择谁。

    刚罚了酒的沈靖轶听见景平帝的吩咐，直觉得一口气梗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慌！

    被安排与同榜新晋学子们在一处的陈节礼闻声也呛了下，暗道不会真被自己猜中了吧？陛下真准备乱点鸳鸯谱？

    原本沈家叔翁就是担心这事才同意叫心妍妹妹出门的，现在瞧着怎么好像是羊入虎口了？

    云心妍自是听得懂景平帝话里的意思，脸上不觉红了红，慌忙行礼退下，待回到自己位置上才松了口气，发觉自己心跳得更厉害，她暗暗吸口气慢慢松开手，抬眸就看见萧锦月正盯着自己，艳丽的脸上透出来几分愤恨。

    无需人提醒，她自然也明白景平帝的意思，父皇这是已经有了定论，想要赐婚了！她更明白，父皇是在同母后说自己胡闹！

    往时孟璃夏学了些什么新的东西，想借着宫宴露个脸顺便打压云心妍，叫她没脸，哪次不是轻飘飘的就遮过去了？偏这次父皇特地提了出来！